陳夷
《十二公民》故事取之于美國經典影片《十二怒漢》,后根據中國現實的情況做了適當改編。原版的故事發生于英美法體系的陪審團制度下,而《十二公民》的故事則非常巧妙地根據中國的司法體系和社會現實做出了改編:鑒于中國并沒有陪審團制度,編導將故事的舞臺搬到了某政法大學英美法課程的課堂里,學生按照英美法課程的要求組織了模擬法庭進行對抗,12名學生家長扮演了陪審員的角色,最終在一系列對案情的推理和辯論中,從一開始的11票“有罪”變成了全體“無罪”,“十二公民”的身份各不相同,有出租車司機、房地產商、數學教授、河南小保安、北京原住民、小商販、保險推銷員等,他們代表的是各個階層的人,也代表著他們的憤怒、不甘、委屈和彷徨。
他們分別是兒子出走老婆離家的出租車司機、與大學生有真愛的房地產老板、蒙冤入獄的文身男、兒子要補考的醫生老爸、校園外小賣部老板、被打成右派的老人、不想讓兒子當民工的城鄉結合部房東、想考政法大學的河南小保安,在他們每次爭論的背后,都有對他人的偏見和對自己的憐憫。演員臺詞中無不充滿對當下社會現實的折射和調侃,包括時代的沖擊、家庭生活中的困惑、階級沖突、貧富對立、地域沖突等等。當然,最后通過8號陪審員的“咱們應當來討論討論”,一系列證據上的疑點開始浮出水面,最終一個標簽化的涉嫌故意殺人的“富二代”洗脫了嫌疑。
這樣的故事必然充滿隱喻意味:它隱喻著“移植”——不僅是電影劇本本身層面上的,還是刑事訴訟層面上的。很多觀看完電影的觀眾會產生一種錯覺:當下刑事訴訟中的冤案高發,完全是因為刑事訴訟制度不合理的緣故,如果我們能引入英美法體系中的陪審制度,那么一定會減少冤假錯案了。在法國大革命之后的一段時期里,法國人也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從1791年到1804年的時間里,法國人完全采納了英式的陪審團模式,然而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令人感到失望:很多犯罪者得以被姑息縱容,而且與大陸法系傳統的司法模式不匹配,其后一些模仿英國式陪審團的歐陸國家也遭受了一定的挫折,不同的民族精神和司法傳統使得盲目的移植只能帶來各種問題。
正如影片所述,大多數的陪審員可能只是想問一問“正義可以賣個幾鈿一斤”,被告人的公正與否并不重要,自己的時間和事情寶貴,自己展現自己的立場也很重要。回想一下那些在微博上炒得沸沸揚揚的熱門案子,事實和真相是如此復雜,但是狂熱的網民總是盲人摸象般宣稱掌握了真理,先入為主的狂熱分子在陪審團里真的會表現得比電影里的那些“推定有罪者”更好么?幾位陪審員在電影里的很多發言也十分值得玩味:諸如類似“兒子殺老子,該槍斃”、“證人看沒看到不重要”、“富人就是有原罪”的話語,體現了傳統的中華法系和道德思想影響下的民眾和那些象牙塔里的精英設想的精致的法律帝國完全不相容。影片中1號陪審員似乎一直在建立一種符合精英視角的秩序:發言按照順序、聽人把話說完等等,但是面對高呼傳統倫理綱常的不符合中產審美的“刁民”,他逼仄的憤怒充滿著一種荒誕和搞笑感,正如一些法學院學生去基層普法時的場景:人家當你“猢猻出把戲”,你當人家“沒有法律思維”。
探求良法之治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文藝作品似乎可以簡單借鑒和移植,但是通過法律制度的簡單借鑒和移植就能達成一種“幸福的結局”幾乎是不可能的。糾結于制度的簡單模仿一定會讓沐猴而冠的刑事訴訟體系如同卡夫卡筆下的“法律城堡”那樣,一切都看上去井然有序,所有的司法人員都各司其職,但是正義卻無所尋覓。那么,出路在何方呢?減少冤假錯案的方法也許在于司法技術的進步,法律人當反思如朱蘇力所言的“抬高我們所熟悉的那些道德化的概念或將我們所熟悉的國內外某些法律制度和原則永恒化”的問題,畢竟通往正義的往往是最為光榮的荊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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