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飛
生命之流,穿越歷史時空而來,匯集千江百河,盤旋洄轉、喧騰跌宕之際,如何道之流之,蓄之引之,即為體現民族智慧與國家進步的“社會工作方法論”
孔子是一個圣人,圣人就是通人,孟子說他“圣之時者也”,孔子的通是通之以時,在時代大變化中走出一條路,或行或不行,都是必經的路口。
字里行間看《論語》,看到上有所承、下有所啟的“述作”之功;站在歷史交結回望的時空中,也會看出啟承之間如何傳之統之、統之傳之的“社會工作方法論”。
“傳統”之所以有價值,在于它始終面向和解決現實社會人群的困境。每一次社會大崩潰到大建設的轉換都是“傳統”的再思考、再覺醒,每一次歷史的大變遷,都是人類文明社會如何傳、如何統的考驗和操練。傳統從來都在現實中增進它的價值。它從不用簡單的直接的方式給予,紙上沒有它的答案和結論。我們只有深入現實,深入人性和人群的社會,并參照以往的經驗,才有可能發現傳統或創生未來;其實,它是一直被創造著的創造物。2500年前那一次是一個重要的奠定,是人文世界之“源”的第一次開啟。

問題在我們。我們自己應當思量:我與圣人是同類,但我生在今之世,那圣人先得的我心同然,今日之我如何在今世之中證之、得之?又可設想,仲尼生在今日,長夜復得何明?他老人家若處今日今世、處今日世界之中的中國,又當如何的思之、行之?更為重要的是,我自己能為大眾生命的安立做些什么,我所做的是否有益世道人心?
復初如常,其命惟新
在當今中國,道德一詞常常難堪,讓人不忍觸動,因為人心與社會都在最痛之際。而惟其有痛,正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功,保持清醒之觀,隱忍正念之行,覺照常道之初,從而獲得貫穿一切精神修養的直接性體驗,即有關于“時”和“時中”的體驗——一種完全的擁抱,內心的喚醒、記憶的涌現以及自足的證信等等。
道德的這種特性,予人無盡的啟發,使我們觀照生命之流的深廣,識得傳統轉換的契機,見出人間道路的信望。用古人話講,一方面是揭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一方面是提示“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復初如常,其命惟新——有關道德的內容,常常是老話題而有新意識,所謂亙古常新,歷久彌光。回應現代性的普遍問題,公益不是一個獨立的方案,但卻是一種及時的補救,并且日益重要;展望未來,更是人類精神解放的通衢大路。這其中的核心,是所有真正的公益團隊都具有“通過彼此密切聯系和親近來相互啟迪和培育德性”的特質。
人們在嘗試一種生活的可能,人們需要信心,一種可以當下確證和親身體驗的人與人之間的相信。“減少社會的病態,加注人生的幸福”——由“志愿精神”(“義工”)領率的小群體(小集體、社群、團體)公益行動兼具雙重功能:微觀層面的“社會治療和社會修復”與宏觀層面的“價值引領和文化改良”。而其自組織的形態和方式則是使它自身不斷出產思想、行動和價值的唯一源泉。
這仿佛是回到了原始的“部落時代”:一群氣質相近或者有共同愿景的人以一種松散的、半開放的自由方式結合起來;他們并不謀求“獨立的實體存在”,他們不信奉權力和物質主義,不把政治和資本作為內部的規則,他們沒有強迫性的目標,行動上隨緣而自做主;事實上他們大地行走的態度屬于精深的修行范疇——感格人心,奉行道義,尋找心靈、社區和歷史的平衡與融匯;各種漂泊的困境反使人性磨礪得更加光輝璀璨,因為他們對人類美好未來的樸素愿望始終不曾移易——他們在心里有一口溫暖的活氣;以道德人格做榜樣,不懈追求精神的進境,試圖保持復雜關系世界中人的基本情感、倫理和尊嚴,所有這些都使他們的存在顯得極具一種“堅韌和現實的性格”等等。
其實,這樣的非政治、非宗教的理想人群生活,這樣的關心時務和以自我教化為職志的道德群體,這樣的把個人修身與天地世間情懷、家國歷史使命緊密連接的文化社會組織,不只是在今天才出現,而是早在2500年前孔子和他的弟子們就已經如此真實的做了示范榜樣,他們過的就是這樣的人生,我稱之為“學團”——因為“學”而成立的一種團體生活。這種極為艱難同時也是極有價值的一種生活可能,是孔子于今日人類文明危機中之最有啟發處。
繼承孔子之“學”,“尋時代必經之路口”
近年來,民間社會興起了道德自救,從教育到文化、到社會,包括中華民族和人類的未來,都進行了一系列樸素而熱烈的探討。在此過程中,可以看到許多有益的嘗試和努力,同時,也會發現許多令人深思的問題。現實的道德感,不只是具體的行為規范,更主要是社會的集體意識和清明政治的榜樣引領。它不能靠單獨的個體來完成,它必須經由所有的人,經由每一個體和全部社會,任何人都沒有權力要求“個體行為的道德純粹性”,尤其是整個社會公共生活不健全甚至是混亂的時候,否則,文化很難避免異化淪為工具及事實上的愚民傾向。
現實的道德,作為維系世間良序美俗和安頓人生的社會教化系統,它從來都是以“生活的現場”為中心,以“大眾的福祉”為皈依,它應當具有“一種綿密而有韌性的自組織方式和自我進化的功能”,并以此與各種外來文化以至不同氣質的宗教文明進行交流和深度融會。它并非是靜止、孤立和排外的,更難說是主觀功利意圖所能設計和決定的。事實上,它的形成更接近于一個漫長的自然而然的社會歷史選擇的過程(或者說,社會教化系統是“大歷史”中的不斷趨近的過程)。
社會變化了,人的心理變化了,人際交往的方式和社群生活的組織形式變化了,而且這些變化本身都還在變化之中。這是傳統文化現代轉化首先要面對的正在發生的現實。那些富有朝氣的道德意識于此最為清醒和敏銳,無論出于同理心,還是慈悲或者憐憫,它都能在第一時間充分領受“第一義的真諦”,因為現實往往飽含著每一個平凡人生的實實在在的苦痛、血淚和幸福,善良的心于此無法轉還區隔。
在此意義上,道德是“看清”和“還原”的能力。讀書必至于心性,明理毋違絕世道。道德的科目舉要,不在高陳大義,而在回復平凡人生的日常經驗和社會生活的基本事實,體味每一個情感、意志和心念起伏的真實瞬間,道德不憚“直面”和“慘淡”,甚至,它渴求“真實”,它的每一次覺醒,都是一次絕地再返的復活——從“荒蠻”和“原始”中重建人性和社會的希望。
正是由于這種努力,使有關道德的精神現象學能夠在一個時代的總體事實方面超越有限概念的狹隘和局限,而有全面系統的認知和把握,并通過與波瀾壯闊的社會實踐的結合,探尋“時代必經的路口”,推動整個時代面貌的進步。
孔子是第一個“學團”的創辦者,也是第一個“優秀的社會工作者”。繼承孔子之“學”的精神和實質,即是今日道義(道德)實踐的主要方向和內容。
在一耽學堂青年文化公益事業道義實踐中,“義工”始終是一個核心概念。或者說,在一耽的理解中,“義”的道德人生實踐是現代公民社會人文教化事業的出發點。
“義工”是深度的“志愿者”,是有中國人文精神內涵和中國文化社會使命的文化人格。在中國,“志愿”已成為國民精神動員最有活力的部分,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基層社會公共事務參與,“志愿”發揮了道德感召和社群凝聚的重要作用,一方面是良知和道義的喚醒,一方面是拓展了的心理空間以及對人和社會重構的嶄新現代理解。道德感的激蕩在此作為人性的本能和自我救度具有了多重意義:改造國民性;培育人文精神和價值觀;重建基層社會。
“志愿精神”接續了人文傳統的現代新生。儒貴立志,佛貴發愿,義者宜也,大丈夫人格勇毅擔當,同時這是為“公共的秩序、利益和福祉”,屬于“社群的公義”。
“義工”提供了一種真實的現代社會身份,一種發自內心的覺醒的力量,經由公益和社會的創造性的方式,而直接與普羅大眾緊密的聯結起來。甚至,“義工”成為現代人的生活方式。
可以說,從道德感出發,而進行有關人的理想和合理性的社會性實驗,在其民眾參與的活躍程度、精神形態的豐富多樣、社會感召的持久長遠上,目前發展態勢實屬中國乃至人類史上未曾有過的。
疊加涵沖和,相生重相續
如果把中國理解為一個有生命的文化文明體,則它所深厚累積的層層基質和養料,如今正要在現代化的前進中、在古今中西文化文明融匯振蕩的時空交結點上、在中國基層社會的重建之中,“疊加涵沖和,相生重相續”,以人的現實理解和實踐的尺度,而一一漸次的舒展綻放。
在基層,“社會”和“文化”是一件事情,生活的秩序感與人際交往的方式是分不開的。中國的社會建設亟需基于文化再造和文明新生背景考量的“社會工作方法論”。實際上,人文精神的坐標系也應引入社會學的視角,以本土社會學的認知來解讀傳統的現代意蘊,甚至由此而有治國理政的核心智慧。比如,提振正氣的道德感必須及時引入公共生活的領域,而不應為“狹隘的讀經熱”所覆蓋和偏引;社會思想和意識形態的“解錮”應以社會改革為指向,而不應為“簡單的理論爭持”或者“民族情感的國學熱”所左右;主流價值觀的樹立也必須是與“民間社會發育與公民主體實踐”相結合,而不能一味灌輸的政治宣教;國家公關的對外文化工作,重點是要與國內的“中國文化的中國重建”保持一致,等等。
生命之流,穿越歷史時空而來,匯集千江百河,盤旋洄轉、喧騰跌宕之際,如何道之流之,蓄之引之,即為體現民族智慧與國家進步的“社會工作方法論”。
志愿、公益和社會工作方法論,既是促進從“經濟社會”到“文化社會”轉向的一條邏輯主線,也是建立社會教化系統的重要內容。“社會”是有形之物,而“社會教化”理應含攝一切與社會關涉的無形之物。中國社會是這一創造進程的主要的轉換器和實驗場,集合了各種優秀文化文明要素,這些都需要我們有明確的“文化社會”觀點,并在此獲得有關人心人性、文化倫理和社會工作的新認知。
責任編輯 王海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