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核上的長安城

范錫林

一開始，外公將它送給我的時候，我并沒有很當一回事。

外公說：“這是我爺爺的爺爺，花了整整十年的功夫精雕細刻做出來的。現在就送給你啦。”

我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顆通紅如瑪瑙的桃核，它不過手指頭大小，上面用浮雕手法雕了些東西。細細看去，可以看清那是一個城門，城門上有門樓，城墻上還有箭垛，城墻上繞了一圈，正好將整個桃核裹住了。要說精致，也確實是很精致了。瞧，連城墻上一條條磚縫兒，門樓上翹起的飛檐上掛著的風鈴，也歷歷可見。繼續看，可以看到城門上有一塊匾額，匾額上還刻著兩個像蚊子腳一樣細的字。使盡眼力看去，終于認出了，是“長安”兩個字。

原來，這雕的是一座長安城呢，我不禁哂然一笑。

不過，就這么一件東西，要說花十年功夫才雕成，我覺得似乎有些夸張了。也許，我外公的那位爺爺的爺爺，是個喜歡磨洋工的人吧。

我饒有興趣地將它把玩了一番之后，就漫不經心地將它丟在寫字桌上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又一次從桌上拿起它時，偶然一瞥之間，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這核桃上的長安城與昨天的有所不同了。仔細一看，我驚異地發現，那城樓下的城門打開了，出現了一個明明白白敞開著的城門洞。

我清楚地記得，昨天這城門是關閉著的，而現在它怎么會變成打開了呢？

我將核桃湊到鼻子跟前，瞇著一只眼，瞪大另一只眼，像瞄準射擊一樣，集中目力想從那城門洞往里面瞧。但城門洞實在太小，小得只有一粒米那么大，我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我隱約感到里面也許隱藏著一些深奧莫測的東西，但到底有些什么呢？

我立即找來一把放大鏡，這可是一把倍數很高的專業用的放大鏡。我把放大鏡對準那敞開了的城門洞，往里面瞧，這一瞧，不要緊，我差點兒失聲叫了起來。

從那放大鏡晶亮的鏡片里，我可以看到，就在那城門里面，竟然還有一條街道呢！

街道是用整齊的長條石塊鋪成的，一直伸向桃核的深處，街道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店鋪，那一爿爿店鋪的門面和招牌各不相同，有布莊，有客棧，有酒樓，看樣子是應有盡有。

再往里看，看不大清楚。我走到窗口，借助窗外那燦爛的陽光，希望能看到這條街、這座城更深處的景象。果然，有了經放大鏡聚集起來的一束光亮直射進城門洞，我看到了，里面還有拱橋、牌坊、水井，啊，還有一些小人人！

這些小人，有的站在店鋪門口，哈著腰恭候顧客上門；有的站在拱橋上，仰著頭悠然欣賞風景；有的手端著食盒，像是在沿街賣點心。我還能依稀識出，他們頭上有的扎著布巾，有的梳著發髻，有的戴著氈帽。他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的文雅，有的粗獷。至于他們的嘴臉，就看不清了。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發現那些小人們動起來了，而且是十分驚慌地不約而同地朝一個方向動，也就是向街道的那一頭——核桃的深處移動。不一會兒，他們竟奔跑起來了，好像那里面發生了什么事。再一看，便看到，從街道的那一頭，不知怎么冒出了一縷白煙。那煙越來越來多，越來越濃，以致彌漫了整個街道。

不好，那里面著火了！那些小人都是去救火的！

那核桃里面，好端端的怎么會著火呢？我一拍腦門，明白了——是我惹的禍。當我用放大鏡觀賞那城里的景象時，正好將太陽光聚成一個小點，那一小點的溫度當然很高很高，便在那核桃的深處燃起火來了。

眼看那白煙充滿了城門洞，我想恐怕那些小人們是無力撲滅這場對于他們來說是滅頂之災的大火了，我得趕緊助他們一臂之力才是。我手忙腳亂地跑到自來水龍頭邊，用手蘸了些水，對準核桃上正在冒煙的城門洞，滴了一滴水，這滴水頂多只有小孩兒的淚珠那么大。這一招真靈，隨著輕微得勉強可以聽到的“哧”的一聲，那白煙立刻消失了。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又拿起放大鏡來。這回，我可小心了，不敢再就著陽光照著看了。可沒想到，那放大鏡里顯示出來的景象，又讓我大吃一驚，我又闖禍了！原來，就是那一小滴水，卻讓核桃里的那一條街道，轉眼間變成了一條浪滔滔的大河，河水都淹到兩邊的店鋪的屋檐下了。一些小人正在河水里掙扎。

這可怎么辦？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將那核桃甩幾下。不用說，只要一甩，這里面的水就可以甩得干干凈凈。可是，我不敢。因為，這么一甩，里面的水雖然可以甩出來，可是在水里面的小人呢，肯定也要被甩出來。他們是這么小，一甩出來，準會被甩得無影無蹤，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那豈不是把他們害苦了？

那么，只有一個辦法，讓那里面的水，慢慢地流出來。我小心翼翼地將核桃放在手心里，讓那城門洞稍稍向下傾斜一點點。行了，里面的水淌出來了。我對著放大鏡看，只見里面的小人都很機靈地或抱住牌坊的柱子，或抓住了房屋的窗子、拱橋的欄桿。只有一個小人大概因為措手不及，隨著水漂了出來。反正他們都是核桃雕成的，所以，他倒也不在乎水淹，一到我的手心里就抖抖身子站了起來。

怎樣才能讓他回到城里去呢？我靈機一動，有辦法了。我忍著疼在自己頭上拔了一根短頭發，將這根頭發一頭搭在核桃上的長安城的城門口，一頭湊近我手心里那個孤單無助的可憐的小人兒身邊。那個小人兒挺聰明的，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用意。他像攀樹一樣攀到我的那根頭發上，然后順著那根頭發，手腳并用使勁地往上爬。他爬呀爬，很快就爬到了城門口，然后就進去了。

我正想看看他究竟走到哪兒去了，誰知那城門卻一下子就關上了。這一下著實使我有些沮喪。但想想，又覺得他們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經過這么一番折騰之后，他們總要收拾收拾吧，就別再去打擾他們了。

我小心地將這核桃放在枕頭邊。我在想，等下一回這城門再打開時，我一定得想個合適的法子，與這城里的小人人們好好地聊一聊。也許，他們會樂意跟我交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