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學劍
早晨出去跑步,途經菜市旁邊一個販賣野生魚的攤位時,聽那位頂著一身露水的中年女人和顧客爭執:“這兩條魚,給一百塊錢也不賣,俺還留著給孫女燉湯喝哩!”那女人嗓音高亢,乍一聽,以為是在吵架。戴金絲邊眼鏡的斯文的買魚男人,有些心虛似的環顧四周,好像還是在商量要買其中兩條鮮魚的事。賣魚的女人可沒那么多顧忌,再次將聲音提高了八度:“這兩條魚是我特意留給自家孫女吃的,再說也沒用,俺——不——賣!”這類似于美聲唱法的叫囂,引發附近買菜人們一陣善意的笑聲。
這個賣魚的女人也算是熟面孔了。她常年累月地早早趕到菜市,駕駛一臺碩大的機動三輪車上,裝載著滿滿的一車鮮魚,那些魚就養在鋪了塑料布裝滿水的車廂里。她的身上,總是濕漉漉的,上面沾滿魚鱗。她這么起早貪黑地辛苦,也無非是為了經營一個家,像只母雞一樣張開翅膀,為兒女,乃至為孫兒、孫女們掙錢,安一個舒適的家。為了守衛對孫女發自肺腑的愛,面對再貴的價錢她也毫不動搖。
女人總是喜歡用叫囂來表達自己的愛意吧。特別是成家做了母親的女人,她不僅是孩子的母親,好像也是自己丈夫天然的監護人,不知不覺間從婆婆手里接過愛的柔情大棒,以喝令的方式呵護著這個家。
妻子在家里也喜歡叫囂。飯粒不小心撒在桌面上,她叫囂一番后,迫不急待地用抹布把它擦干凈;衛生間的水龍頭沒有擰緊,她在順手關住瀝瀝淅淅的滴水時,一定會大聲呵責一番;出門忘帶手機,情急之下沒有換拖鞋就竄進屋里去取,她會受傷似地大叫一聲,追打過來;如果孩子的作業偷工減料被她發現,那簡直就要地震了,鋪天蓋地海嘯般的叫囂聲會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襲來。我們徒勞地反抗,稱她的斥責為“叫喚”,這一侮辱性的定位讓我們深覺報復的快意。最后,我們再次總結她的叫喚,稱她為吼叫。“河東獅吼”原來就是這樣師出有名的吧。
同學二十周年聚會歸來,在長途列車上,我問昔日當年巧笑倩兮的女同學,在家里是不是也會大吼大叫,她坦率地一笑:“面對兒子、老公,現在想想,幾乎每天都要叫上兩嗓子!”我簡直要大跌眼鏡了:女人,原來真的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么?那些溫存、溫柔都到哪兒去了啊?女同學也曾是文學青年,對事物或許有著更為深刻的感性認識和理性分析。她語重心長地總結道:“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再加上一日三餐的洗洗刷刷,一切不勝其煩。但女人還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堅持下來了,像跑一個永無盡頭的馬拉松一樣。那些憤怒的吼聲,哪里是叫囂,是這漫長的征途中給自己加油,給勞累、壓力尋找出口喊出的號子,是對一家老小自顧不暇的愛啊。”
仔細想想,女同學這番理論好像是有些道理的。這種叫囂,類似于纖夫的勞動號子,喊出來才會好受些。所有的孩子,從小時候被昵稱的“寶寶”,到長大后變成青春期你無時無刻提心吊膽牽掛著不省心的“禍害”;所有的丈夫,從當年貌似強大孔武有力的英俊男人,過渡到睡覺鼾聲如雷、動不動就心臟難受、衣襪不整的垃圾老男人,家庭主婦在歲月的浸潤中不經意間就轉身成為這個家的主心骨。她們只有通過叫囂來緩解壓力,通過獅吼來求證強大,通過叫喚刷自己的存在感。哦,理解她們的叫囂吧,因為那里面都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