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深處有清顏

◎湯小小

藕花深處有清顏

◎湯小小

圖/森森野

李淵和竇氏的初遇頗有話本小說里才子佳人的浪漫味道。竇氏是北周武帝的外甥女，一出生便伴著清輝明月。嬌麗佳人，摯愛書卷，在墨香里濯亮思維與雙目，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見解。

這樣集美貌才氣于一身的女子如一顆耀眼的明珠，環顧四周，達官貴人無數，上門提親者更是如過江之鯽，卻沒有一人配得上她。她要攜手一生的男子要溫情脈脈，也要文武雙全膽識過人，唯此才會是她心里仰慕的英雄。

為了擇一良婿，竇父想出了比武招親的戲碼。一面屏風立于門前，屏風上的孔雀眼神炯炯，等著吞下那如風的箭。這樣的招親方式吸引了無數青年才俊。可是箭如雨般射出去，又紛亂落下。

直到那個叫李淵的男子踏入竇府，從容一笑后拉弓搭箭，每一箭都正中孔雀眼睛。屏風后的竇氏終于盈盈一笑，眼前的男子器宇軒昂，一身倜儻，打動她的芳心。

李淵也是皇親國戚，竇氏的美名他亦傾慕甚久。驚艷的亮相終于讓他從眾多求親者中脫穎而出，像一道月光投進了竇氏的心底。

雀屏中選的佳話自此流傳千年，一段美好姻緣就此締結。李淵胸中溝壑萬千，縱橫無限。

他想要的女子便是如竇氏這般才貌雙全、見識非凡。唯有站在同樣的高度，像兩棵樹一樣緊緊依偎，才是最好的陪伴。

他們常常燈下敘話，秉燭夜談，和她在一起，無論說什么都興致盎然。他的一個眼神，幾句不成韻的詩，都能得到她最溫柔的回應。哪怕他野心勃勃，時常口出狂言，她亦只是微笑而視，用柔腸百結將他粗糲的心細細打磨。

那日他從宮中回來時滿臉怒氣，恨恨地說隋煬帝居然當著群臣的面稱他為“阿婆”，簡直欺人太甚。他不過是額上有幾道皺紋而已，用得著如此譏諷？她聽后不怒反笑，稱這是吉兆，他的封號是唐王，阿婆代表年齡大，自然就是堂主了。不過三言兩語便融化了李淵心頭那塊堅冰。

在那個時代，隱忍是最好的護身符，一時的怒氣往往會壞了一生大業。她比他看得清楚，總能在最恰當的時候用春風拂面的話語給他最好的安慰。

隋煬帝多疑，一句“桃李子，有天下”的謠言讓他對李氏一族滿懷芥蒂。那段日子對李淵來說可謂烏云壓頂，陰沉得喘不過氣來，唯有借酒澆愁。好在她總陪在他身邊，幫他處理往來文書，筆跡竟也與他無異。這要練多久才能以假亂真！她尚且如此沉穩，他又何必太過憂心？只要看著她，那些沖動與怒氣也都悄悄隱匿了。

李淵愛馬，幾匹名貴馬種讓他養得油光滑亮，撫摸著它們就像撫摸著自己的凌云壯志，令他愛不釋手。竇氏卻勸他將馬獻給隋煬帝。她說，皇上愛馬，又一向多疑，若有人在背后進讒言，你必受累。

因為太鐘愛這些馬，他竟疏漏至此，而她總能及時指出。在最艱難壓抑的日子里，她像一抹月光，如影隨形，讓他看到了希望與光明。他們有著同樣的心思，同樣的渴望，心中皆存著萬千氣象，明里小心翼翼、恭順賢良，暗地里招兵買馬、志向澎湃。

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知己。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談論一切，彼此心意相通，一個眼神便彼此明了。這世上最好的夫妻不就是這樣嗎？哪怕你所做之事被人不齒，哪怕前路生死莫測，我懂你支持你，一路緊緊相隨，不離不棄。他們既是夫妻，也是同路人，這一切對李淵來說多么幸運。

更讓李淵感激的是，竇氏有才情萬千，亦有賢良淑德。

李母身患疾病，又性情嚴厲，無人敢輕易靠近。唯有竇氏日夜守候，用體貼入微的照顧換得婆婆的喜愛與親近。那些委屈與勞累令她一身狼狽，轉身面對他時，卻都轉換成明媚的笑顏。

看著她疲憊的臉，有一絲疼痛從李淵心底靜靜滑過，她從小養尊處優，如今卻為了他洗手做羹湯。他唯一能回報的便是給她更多的愛。

可是愛如春風，無論握得多緊，也會從指縫里偷偷溜走。他是武將，戰場殺伐是他的宿命，何況他還有更大的抱負。

他出征時，她像一只落單的蝴蝶，獨自飛過滄海。侍奉婆婆，照顧孩子，打理府中大小事宜，還常常為他憂心勞神，時刻關注前線戰報。無論他飛多遠，她的心都與他緊緊相系。

只要有她在，他便永無后顧之憂，可以心無旁騖地一直向前。他以為這一生她都會是自己最有力的支撐，他以為他們恩愛纏綿的日子無邊無際，一直到霜染滿頭，依然可以攜手看紅塵，踏遍世間路。

可命運從來沒有想象的那般美好。大業九年，竇氏隨李淵出征，卻在途中染病，帶著無盡的遺憾與不甘隨風而逝。那年她不過45歲，留給他的是無邊無際的傷痛，還有未實現的抱負。

綠水無憂，因風皺面，青山不老，為雪白頭。這一生，她的喜和憂都與他緊緊相連。他以為她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看他一步步功成名就，誰曾想大業未成，她卻一去不回。她的離去讓他看透了命運的殘酷與無常，有些事現在不做，或許就來不及了。

此后，他向著心中最遠的目標奮進，那是他的理想，又何嘗不是她的？這些年他四處征戰，從不肯停下來。沒什么能阻擋他，他步步緊逼，終于逼退隋煬帝，建立新王朝，成為唐朝開國皇帝。一切陰云散去，萬里晴空，他卻常常感到蝕心的寂寞。這世上再沒有哪個人像她那般懂他，像她那般給他最舒心快樂的陪伴。

他追封她為皇后，自始至終只有這一個皇后。這萬里江山也有她的苦心經營，除了她，再沒有任何女子有資格享受如此尊榮。他身邊有無數美人環繞，他卻常常想起雀屏中選時她笑意盈盈的臉。他常常想起她晨起梳妝時那如瀑的發，彎彎的眉，像一抹月光將所有黑暗照亮。

想到這些，他就輕輕地勾起唇角，仿佛看到她正對自己微笑。這一生有此念想，已是千金不換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