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云江湖，一聲師父價幾何？

張宇+陳瀅

自2010年底曹云金離開德云社，“叛徒”的標簽就如影隨形。近日，郭德綱重整家譜，微博直指兩位云字科弟子“欺天滅祖”。9月5日，已分道揚鑣六年之久的曹云金首度長文回應，“字字血淚”地痛陳郭德綱罪狀，最后表明立場，郭無權要回“云”字，而另一位被影射的徒弟選擇簡單回應“我還叫何云偉！”自此，德云社的“舊賬”也被一本本翻出，郭德綱的管理方式和德云社的師徒制迅速成為討論熱點。被曹云金控訴“操縱輿論”的郭德綱，如今也不得不被架上輿論審判的舞臺。在相聲界獨領風騷的德云社，真的是郭德綱只手遮天？毀譽參半的德云師徒制又有多少漏洞？漫天網絡評論的背后是輿論的混戰還是相聲的衰落？本刊記者帶你一起觀看這盤正在對戰的“棋局”。

郭德綱“清理門戶”

一聲“師父”價值幾何？

曹云金的一篇名為《是時候了，也該做個了結了》，聲討郭德綱的微博長文，將他和郭德綱師徒14年的種種恩怨推到大眾眼前。文中，曹云金列數了郭德綱在當師父和做人方面的N宗罪，這意味著兩人早已凍結的師徒關系，徹底走向不可回頭的地步。曹云金微博發出后，已收獲94萬點贊、35萬評論，留言中絕大多數的網友都對曹云金表示了支持。

事情的起因是德云社在新修的家譜中，在“云”字科下面列出了13位徒弟的名字，郭德綱又特意加了一行備注：另有曾用云字藝名者二人，欺天滅祖悖逆人倫，逢難變節賣師求榮，惡言構陷意狠心毒，似此寡廉鮮恥令人發指，為警效尤，奪回藝名逐出師門。”了解德云社師徒風云的人都了解，此云字藝名者二人是早前離開的曹云金和何云偉。

為此被從“家譜中除名”的曹云金忍無可忍發微博反擊，稱自己的云字，是創始人張文順先生給的，此生不改。同時痛陳了郭德綱克扣徒弟工錢、打壓發展，辱罵出走徒弟，甚至連獨立靠自己發展的“小鶴”“小九”科都被波及等事。還披露了郭德綱貪污公款、背叛師恩，給去世的北京臺長送囍字等人品劣跡。

罵戰開始后，兩派各有擁躉。已經離開德云社的李菁和何云偉作為同盟者支持曹云金，何云偉在微博上表示曹云金的文章“情況屬實，有理有據”，李菁在接受采訪中也對記者表態：“小曹這么多年是挺不容易的，他寫的文章我也看了，確實里面有一些情況是屬實的。說到我自己呢，當年離開的時候，我就是四個字問心無愧，現在呢，我也就是四個字問心無愧，我沒有對不起郭老師的地方，就可以了。”曹云金搭檔劉云天發微博稱：名師高徒，無藝不精。結下此緣無人能對，乃門戶之大不幸。而郭門弟子欒云平力挺師父郭德綱，質疑曹云金：“想拿你的錢，為什么還要逼走你？”岳云鵬也發微博力挺師父郭德綱，稱“一切都是師父給我的，慶幸自己身在云字科，義薄云天的云。”多頭并發，事態逐步擴大。

表面上看，這是一場師徒間因為經濟利益引發的糾紛，但深究下來，卻發現更多折射出的傳統師徒制度在當今社會不合時宜的尷尬局面。德云社目前沿襲的是過去戲班子“言傳身教”的師徒模式，入行便要立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規矩。郭德綱培養的大多都是兒徒，即十一二歲便養在郭德綱家里學藝，吃穿住用都在老郭家里。這種傳統師徒制規矩苛刻，主張“三年學徒，兩年效力”。所謂的三年學徒，就是在此期間，學徒包辦師父生活雜事，只有把師父伺候舒服了，才有學藝的可能。在外人看來極端不合理的苦差事，在郭德綱眼里卻頗為自豪，“給師娘看孩子，給先生干過活”是按規矩辦事的表現。而兩年效力則意味著出師兩年后的收入要歸師父所有，以表“感恩”，但感恩的也有出處，是因為“在授業期間，師父要包辦徒弟一切衣食住行”。但矛盾點在于，當年曹云金入學，已經交足學費，屬于典型的繳錢上課形式，而非傳統兒徒。郭德綱還看重舊時班社家長制的做法，讓曹云金在學藝之余，在家里干活。于是，這就造成了兩邊的矛盾，在曹云金看來，他到郭德綱處學藝，有付出是自然想謀好的發展求高的前程。而郭德綱的想法還是徒弟的本事是師父賜的，要感恩要聽從安排。各有各的道理。

曹云金撰長文宣戰

與內部人“眼中的德云社”全然不同？

從曹云金離開德云社后，他與郭德綱的師徒恩怨就不絕于耳，“分手”并不好看，更難堪的是分道揚鑣過后還要“魚死網破”。9月5日，曹云金撰寫6000字長文細數郭德綱多宗罪，這也是自2010年離開后的首次正面反擊。本刊記者聯系到了曹云金的工作人員，彼時他正在劇組拍戲，工作人員代為轉達。為何如此詳盡回應，曹云金方給出了答案：“那邊最近在修理家譜，總含沙射影，并要求歸還名字。每天我們受到各種輿論壓力和水軍攻擊。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也在求回應。我們希望給大家事實的真相。”真相到底是怎樣的，尚未可知，但可見的是出走六年來，郭德綱的確多次暗諷其為叛徒。曹云金的長文中表示出對此的不滿情緒“我是打心眼里感恩過你的，是你帶入門，可最后，是你，硬生生把我親手推到了門外。”除了控訴郭德綱對其禁演外，還指出其他罪狀：開設不正規學堂，高額收取學費;勒令曹云金退賽，惹怒央視;免費拍戲分文不給;隨時開罵，逞口舌之快;借助輿論煽風點火;江湖險惡疑似玩潛規則……在輿論審判的戰場，這每一條拿出來似乎都是“死罪”，曹云金帶著多少怨氣我們不得而知。在后續的采訪中，作為聽云軒班主的曹云金談他眼中的班社制度“師父和徒弟應該是什么樣的關系？我在藝術上、做人上是你的老師，但在生活中就應該像朋友，我覺得這樣的管理會好一些。”暗指德云社師徒管理制度存在問題。

然而，曹云金早前還有另一文，與《了結》全然不同。他在2010年出版的自傳《金聲金世》中把與師父郭德綱在一起的日子描述成“同甘共苦”。網友翻出舊賬的同時也在質疑曹云金的言行，而后有媒體透露，當時曹云金也是被迫，因為有求于郭德綱，想讓他幫忙作序。而這段生活在德云社內部人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樣子。曹云金文中談到的“郭德綱小舅子”也就是如今岳云鵬的經紀人王俁欽，他在2013年曾出版《我眼中的德云社》，內文中有涉及曹云金何云偉等人“出走那些事兒”，其中，有說到曹云金出走的部分。現在再看，長文就像是這篇文章的駁論。“當初的曹云金在臺上比不過何云偉，所以他們之間也是經常矛盾。何云偉和李菁也是隔三岔五鬧一回分開，每次都是姐夫給他們做工作。”王俁欽還在文中講了關于“曹云金越來越囂張”的故事。“曹云金在后臺的時候，后臺的演員沒人敢靠近他，他架勢太霸氣了，撇著嘴翹著腿。”對于曹云金講述的“不給片酬”，王俁欽的回應是“《相聲演義》是賣給天津電視臺和河北電視臺的，但是錢一直沒收回來，也就沒辦法給份子錢……他們對很多觀眾說德云社不給錢，但實際上錢根本沒到賬，但他們就愿意拿這個對外去說，以此來表明他們的委屈。”

2010年郭德綱生日，他帶著德云社眾徒弟聚會，樓上演出，樓下吃飯。也正是當天，曹云金對著郭德綱說，“我離開德云社再回來就是個傻逼！”然后給何云偉打了個電話，何云偉沒回答就掛了電話，看到郭德綱后說“您甭跟他生氣，不還有我們呢嗎。”后來曹云金后悔了想回來，郭德綱也答應了。這是王俁欽在書中講到的一個故事，曹云金文中與何云偉一起挨過的苦日子究竟是否如他所說看來還是個謎。但曹云金的文中起碼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云”字確實是創始人之一張文順先生賜的，郭德綱無權收回。

在德云社的創始問題上，王俁欽在寫德云社大事記的時候未明確指出張文順先生的創始人位置，但有提到郭德綱結識張后有了德云社。德云社的“云鶴九霄、龍騰四海”作為徒弟的譜字是張文順先生定下的，這一點郭德綱在公開場合也曾承認，就在前不久的《笑傲江湖》第三季第二期還曾提到“我們這有個前輩張文順先生給說了這八個字”。相聲圈師父給字并不一定給字，而德云社的按字排輩是為了便于管理。2008年，徐德亮出走德云社時也曾被張文順聲明收回“德”字，但也沒能成功，或許郭德綱的“留下藝名帶走臉面”也大體如此，并不強制，但由此帶來的輿論審判讓被影射的人不得不被架上道德舞臺。

相聲界集體啞然

德云師徒恩怨已久

雖然相聲界都保持沉默，有同樣遭遇的何云偉也只微博一句“我還叫何云偉”回應。但從表面上的風平浪靜，深八起德云社師徒歷史，也是一出好大的狗血劇。自幼待在郭德綱身邊學藝的曹云金，是郭門第一個大弟子，曾號稱“德云四少”之一，算是當時德云社的“當紅辣子雞”。曾經風光無限的首席大弟子，之所以鬧成今日“叛徒”的局面，主要還是曹云金在求學學費、拜師學費、演出報酬上和郭德綱的利益糾紛。但出走德云社的徒弟不在少數，有些也可以回來，但曹云金會被郭德綱清出師門，是因為2010年德云社面臨“封殺”危機，曹云金在緊要關頭卻離開了德云社。此舉讓郭德綱十分寒心，曾在公開場合感慨“我親手教出來的兒徒要把我置于死地，這是我最難過的”。而曹云金更是前腳走，后腳就自立門戶成立聽云軒與德云社搶生意，這在郭德綱看來是真正的欺師滅祖，不能回頭。

郭德綱弟子“云、鶴、九、霄”，云字輩的徒弟何云偉，當年也是郭德綱的“得意門生”。郭德綱對何云偉也是多有扶持，做綜藝節目都是帶著何云偉登場，整個節目郭德綱都在不斷地把話題引導到自己的徒弟何云偉那里，不斷地遞話，好讓自己的徒弟能有存在感。為了捧紅何云偉，郭德綱曾在節目中輕描淡寫一句：“金庸的兄弟，最早是給何云偉捧哏的演員。”如此力捧，也無法阻擋何云偉出走的心，2010年何云偉的出走算是給郭德綱當頭一棒。據聞，何云偉出走的原因也是錢，當時他一個月拿到手的演出收入也就只有五六千元，過低的收入令他決定脫離德云社。值得一提的是，脫離郭德綱后，何云偉認了郭德綱師父侯耀文同輩的相聲演員劉洪沂當干爹。此舉意味著原本是師徒關系的郭何二人，如今在輩分上已經平起平坐，自此被郭德綱扣上“有悖人倫”的帽子。

被徒弟撕得酸爽的郭德綱其實也是撕師父的好手。眾所周知，郭德綱是師從著名相聲演員侯耀文，但其實郭德綱是在2004年才拜師的。在此之前，郭德綱師從的是天津著名相聲演員楊志剛。郭德綱跟楊志剛學了七年藝，師徒二人矛盾起源是：1994年初文化館的會計發現有一些領導簽字郭德綱經手的票據有問題。漸漸地楊志剛發現郭德綱“心眼多，很愛財，手腳不干凈”。當意識到郭德綱“財迷心竅”之后，楊志剛說：“我想保這個徒弟也‘保不住了，他犯了我們這個行里最忌諱的事。”“票據問題”事件后，郭德綱因為經濟問題不得不離開文化館之后，楊志剛幫他找了一份工作，讓他有口飯吃。后來，郭德綱拜侯耀文為師后，對楊志剛只字未提。直至2006年，郭德綱對外稱，“館長”曾用公款裝修房子，并爆料他與女同事同居。時任文化館館長的楊志剛起訴郭德綱，認為郭德綱犯有誹謗罪。這段歷史在曹云金的聲明中也被提及。但最終因為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郭德綱行為情節嚴重，因此不構成誹謗罪。只能說，郭德綱無論與徒弟或是師父，鬧翻皆是因為一個“錢”字。

輿論審判孰是孰非

網絡暴力背后是相聲市場的縮水？

“你雇水軍，歪曲過往的歷史，我看到各種滿懷惡意的謠言，不擇手段地改寫當年的歷史，把我塑造成一個忘恩負義，不忠不孝的，永世不得翻身的叛徒，這完全是要用網絡暴力毀滅了我，試問，如果我始終不辯不說，沉默以對，那最終到底是誰要置誰于死地呢？”在曹云金筆下，郭德綱自稱能隨心所欲操縱輿論。“能輕易操縱輿論，讓你們身敗名裂、不得翻身、萬劫不復……這根本不像是郭德綱能說出的話啊，他能這么不理智地說自己有這么大能耐？”喜歡聽德云社相聲的網友小潔寫道，挺曹云金的一派則說“沒想到人心叵測，金子也不容易。”輿論轟炸的時代，網絡暴力深不見底，可能自己都意識不到時，就成為暴力軍團中的一員。真正被抬上輿論絞刑架的往往不是實實在在的某個人，而是熱點事件抽絲剝繭后的各種現象，只不過對峙的兩方成了焦點。郭德綱這么多年發一向不缺話題，自己會講段子，這么多年在劇場的實踐，也知道觀眾們好哪口兒。曾經的徒弟曹云金也深諳此理，所以輿論對峙后來個雙方獲益的“大團圓結局”也未嘗不可能。

喜劇藝術如今也走向電視選秀節目，似乎和音樂的發展之路如出一轍，兩者有些趨同的是，能讓大眾一下子記住的好作品越來越少，“難產”情況下很容易導致此門藝術的衰落。網絡夾擊的背后其實是相聲藝術的縮水，就連郭德綱自己也忙著開拓其他市場，綜藝節目、影視劇甚至經商都不落下。愛徒岳云鵬現在也不常出現在劇場，我們能看到他的地方已經從熒屏轉向了大銀幕。而如今的曹云金，面臨的大環境和郭德綱是一樣的，他除了相聲之外，也在拍戲做廣告，就在9月8日晚，他受某電商平臺邀請做網絡直播，直播過程中，不少網友讓他聊郭德綱，開始的時候視而不見，看到后續越來越多，于是笑言“八卦的人真多！”網友不甘心，繼續問曹云金是否要收徒弟，他直接回答“你居然想拜我為師，我都是沒有師父的人了！”在被問到會否收拜師費時，他暗示性更強了“我從來不收費的！”曾經一門心思把相聲發揚光大的他們都開始走了“多棲路線”，這究竟是好是壞？

德云一派的相聲之所以會火，源于他們和以往大眾在電視上聽到的相聲不同，更接地氣更有新意，而隨著時間的發展，德云社的紛爭不斷，讓很多人開始對所謂的“草根相聲”有了另一種疑慮。“中國目前依舊處在傳統與現代相互角力，試圖找到一個平衡點的轉型時代。郭德綱與曹云金的鬧劇，再次讓我們困惑：到底是應該秉持傳統江湖道義的同時，盡量把利益的蛋糕分割得更公平一些呢？還是直接拋棄所謂的傳統道義，一切都按合同來辦。”專欄作家梁盼提出的問題似乎也是“班主”們的心頭病。但其實如梁盼所說，兩者都不是最佳方式。究竟如何真正“笑”傲江湖，但愿郭德綱們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