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貓

連城

1

灑到枕畔的陽光暖暖的，帶著一抹純棉的香氣。多么熟悉！

我睜開眼睛，輕輕地叫了一聲：“奶奶……”

“小艾，你醒了？”隨著一聲溫柔的應答，奶奶走了進來。她系著一條肥大的粗布圍裙，漿得硬硬的，走動間裙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這聲音是我的安神曲。

在穿頭一只襪子的時候，我忽然想了起來：“對了，奶奶！你知道夜里又有誰失蹤了嗎？”

“不知道。”奶奶平靜地說。我迅速蹬上鞋子，往門外跑。雜貨店門口照例站著許多人，從大人的臉色我可以看出，夜里又出事了。這一次是小銀！我沒有說話，又往回跑。風在耳邊呼呼刮著，我的眼睛感到一陣疼痛，淚水涌了出來。啊，小銀！我親愛的玩伴，她也失蹤了！

2

那天下午，雜貨店門口聚集了一大群人。原來，從豬耳鎮請的法師到了。

法師穿一身黑衣，頭纏黑布，眼神像刀鋒一樣冷，打量著我們絹花村的每一根草木，每一個人。“你們村里有貓妖！”法師鎮靜地說，“家貓修煉多年可以成為妖精。這只貓道行很深，我怕斗不過它。現在，我需要召喚降貓犬來幫助我……”法師從袖子里取出一個管狀的東西，淡定地點燃了，“咻！”尖嘯聲起，紅光閃過，一團煙花在晴明的高空爆開來。“明天，降貓犬會趕到。”

我飛一般朝家里趕，心里又是興奮又是害怕。

“奶奶！法師說村里有貓妖！”一進家門，我就大聲向奶奶報告了這一爆炸性新聞。我以為奶奶會像我一般驚詫，沒想到她頭都沒有抬，只淡淡地問了句：“是嗎？”

“是啊，我想看到抓走小銀的貓妖是什么樣子！”我憧憬起來，要是法師抓住貓妖，我就找一根長長的棍子，打它一下，為小銀報仇。“可是我都不知道誰家的貓可以成精。長生家的黃貓雖然老，卻是只病貓……”我呱呱說個不休，忽然想到，我們家的白貓咪咪如果不死，倒是有貓妖的嫌疑呢。它曾經是絹花村最老的貓咪，多年來和我們祖孫倆相依為命，我們一起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可惜，咪咪在三年前死了，奶奶把它埋在山坡上，還修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墳堆，足有人類的墳墓那么大。

“如果我們家咪咪還活著，法師說不定會找它的麻煩……”我瞟了瞟墳堆。那里已經開滿了叢雜的野花。

3

晚上吃完飯，我要把絹花拿出來做，奶奶說：“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

奶奶今天怎么啦？

“小艾，法師說得并不對，孩子不是被貓妖捉去了，捉走他們的是山魈。”

“啊，奶奶怎么知道？”我非常吃驚，“山魈為什么要抓孩子？是不是孩子的肉很好吃？”我繼續追問。

“不是的。山魈是要孩子們當仆人。現在，我要你幫我去解救他們。”奶奶說。原來在村后的大山里一直生活著一種獨腿的怪物，因為獨腿，所以做很多事情不方便，他們中一些有道行的，就來村子里偷盜孩子，帶回巢穴訓練成仆人。奶奶講出了她的策略：讓我裝睡被抓，她跟蹤到山魈的巢穴后，把我們都解救出來。

“憑奶奶你？”我瞪大眼睛，無論如何不能夠相信。

“相信我，小艾。可是，從今往后，我恐怕不能夠照顧你了……”我還沒來得及問為什么，奶奶便吹熄燈盞，出門去了。

4

殘月的冷光射入窗欞，因為害怕，我久久睡不著覺。

“月光光，星朗朗，寶寶深深入夢鄉……”朦朧中，我聽到一種細細的吟唱聲。睜開眼睛，我看到床前光影里站著一個人。我向下一瞅，瞅到一條細伶仃的獨腿。是山魈！

山魈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胳膊。然后“呼”一聲，我就到了山魈的背上，彈簧似的，輕輕地彈出了房門。恍惚間林木中有一道白色的閃電緊緊地跟著我們。

山魈們聚集在山巔上，飲酒、狂歡，跳著歡樂的圓圈舞。月亮西沉的時候，山魈大王搖搖晃晃地說：“好啦，休息的時間到啦。”

大王念了一句咒語：“哈咪咝噠，葡萄香瓜！”山門“轟隆”一聲開了，山魈們魚貫而入。透過一層層獨腿的影子，我看到一只白貓閃進了洞穴。

“孩子們起來啦，打洗腳水！”大王嚷道。孩子們揉揉眼睛醒來了，我一看，幾乎都是絹花村的孩子。山魈們洗過腳，各自爬上床去睡覺了。山魈大王又念了一段咒語，孩子們打著呵欠，一個個倒在地上。

“小艾，小艾！”我忽然聽到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我睜開眼睛一看，是奶奶。我們很快把絹花村的孩子們都晃醒了。我打頭，奶奶殿后，一行人來到石門前。我模仿山魈大王的腔調說：“哈咪咝噠，葡萄香瓜！”石門“轟隆”一聲開了。

“啊！仆人全跑啦——”洞穴深處傳來大王暴怒的吼聲。

“小艾，快帶他們走！”奶奶說。

“奶奶你也走！”我伸手去拉奶奶。奶奶雙手按住石門，阻止它被山魈打開。“我回不去了，奶奶三年前就病死了，你那時候太小，我為了照顧你變成了奶奶的樣子，其實我是你的咪咪。”

我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啊！我早該想到的，那矯健的身手，給我提供的所有保護，只有貓妖能做得到啊。

“咪咪，你要跟我一起走，既然失去了奶奶，我不能再失去你……”

這時候山魈把石門擠倒了，咪咪的動作有點力不從心。它畢竟老了，那么多年，它用積攢的九條命換來和我相處的時光，現在它只有一條命了，只有一條命的咪咪顯得那么脆弱。山魈被逼進了洞穴，“轟隆”一聲巨響，白光閃過，我被震倒在地上。咪咪變成一塊巨大的巖石，把洞口堵住了。

從此，山上多了一處景點：一塊貓形的巨巖，所有人都叫它“奶奶貓”。很多年后，絹花村民向游客們講述“奶奶貓”的故事：“那時候，有一個女孩叫小艾……”

可是有誰知道我的傷痛呢？

奶奶貓啊，奶奶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