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一樣燦爛

余顯斌

兒子睡在床上，臉上沒什么血色。怎么會有血色呢？這么長時間病痛的折磨，孩子早就虛脫了。

他輕輕拉著兒子的手，心中很是愧疚，多年來，自己一直當著班主任，帶著高三。自己是個好老師，可不是個好爸爸啊。

兒子睜開眼，輕聲問：“班上的成績好嗎？”兒子知道，又到會考時間了，成績快出來了。

兒子是他班上的學生，特好勝。選班長時，兒子第一個舉手——“我如果當班長，班級成績、衛生，樣樣第一。”有個同學說：“做不到呢，怎么辦？”兒子急了，隨口保證：“如果實現不了，我就不是我爸的兒子。”同學們聽了，都咯咯地笑起來。

兒子當班長，竟然出奇地負責，他常說：“爸，你優秀，你兒子我也不差啊。”說著，拍著自己的胸脯，啪啪地響。可是，現在兒子睡在床上，已經無力說話了，但他嘴唇還是翕動著，輕聲問：“爸，你……怎么不改試卷啊？”

他眼圈紅了，輕聲道：“爸已經改完了，可以陪你聊天……”但兒子看到了他帶回的試卷，還放在那兒，輕聲道：“你……沒改，你騙我的。”兒子說時，缺乏生氣的眼睛里，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失望，他似乎并不知道，他自己的生命，正從體內一點一點流失掉。

他假裝拿出試卷，對兒子一笑說：“我馬上改，那成績一定頂呱呱的。”他說著，慢慢將試卷鋪開，坐在兒子身邊，一筆一筆改起來。他邊改邊說：“兒子，你等著啊，成績馬上就出來了，這次，我讓你在全班宣讀成績。”

兒子夢囈一般問：“真……的嗎，爸？”

遠處的雞叫了，一聲聲隱約地次第傳來，外面響起咚咚的腳步聲，有人輕輕走進來，來的是老校長，特意來看孩子的，他看了一眼喊道：“陳鍇鋒，孩子……孩子沒了。”他沒有理睬，仍埋著頭，在一筆一筆地改著。

老校長伸出手，奪走了他的試卷。他瘋了一般，一把搶過試卷，喊道：“求求你，讓我改吧。”試卷落在地上，撒得到處都是。老校長搖頭無言，悄悄給孩子換起衣服來。

試卷上一道道紅勾，如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他的眼前，兒子仿佛仍笑著，輕聲問：“爸，咱班成績好嗎？”突然，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號哭：“兒子啊，我的兒子啊——”然后暈倒在地上。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了。他在山坡旁，見到了兒子，不，是一堆新的黃土。他慢慢坐下來，說道：“兒子，成績出來了，爸謄了一份，成績很好啊。”

他顫抖著手，掏出一個打火機，一朵黃色火苗，一閃一閃的，將那張成績單點燃。那點著的成績單，化為灰燼，在風中像蝴蝶一樣飛散。

他伏在墳頭上，肩膀急促地聳動著，很久很久。遠處，鈴聲響起來，他抬起頭來望著那里，那里，有綠樹，有歌聲，還有很多像兒子的笑臉一樣，花朵一樣燦爛。

臥龍摘自《當代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