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玲
整日面對著這些養生、心靈雞湯、“致賤人”和各種想盡辦法奪人眼球的網絡營銷資訊,一個轉型為商人的前意見領袖會有怎樣的心曲呢?
徐達內如今每周只能踢上一場球。
過去,他每周保持踢兩到三場的頻率。“球風很野,速度很快。”他的一位老球友透露。
現在,他忙得四腳朝天。剛帶著公司一百多號員工去三亞搞團建,期間又飛去深圳拜會騰訊公司,前一天上午去考察和吳曉波共同投資的一家數據分析公司,中午又和一幫號稱“億粉俱樂部”的草根大號們一起吃飯。接下來,他要飛往北京,為一場接一場的論壇、活動站臺。
“說多了都是淚。”他調侃著創業的艱辛,一邊騰轉挪移,竭力平衡著工作和生活。上周末,他抽出時間陪女兒參加馬蘭花劇院舉辦的親子活動,在一出兒童劇里扮演一名吃瓜群眾。
8月,“新榜”實現單月贏利,B輪的融資也正在不徐不疾地進行中。他笑呵呵地往小會議室的玻璃門外一望,外頭是新租下的又一層辦公室,如今員工人數已經增加到130多名。
“頭發是明顯沒有過去濃密了。”新榜的一位員工偷偷對我說,“這一年,老板過得太辛苦了,到處飛來飛去。”
相比頭發,公司負責公關的下屬們更犯愁的,還是他的行頭。
形勢所需,徐達內從幕后走到了臺前,他還是照例不修邊幅、亂穿一氣,沒有跟上一個如今需要頻頻面對投資人、公眾的創新公司老板應有的形象要求。
2015年底,徐達內參加財經界一個重要的會議。他穿著球鞋、一身便裝就上臺發言了。“當時,我就覺得自己一年的工作都白做了。”新榜副總裁、他的復旦新聞系師弟戴敦峰皺起了眉頭。
按互聯網時代的走紅法則,他可以選擇進化成西裝革履、低調奢華的“霸道總裁”,或者走眩酷路線的“潮人”人設。
作為深諳移動互聯網“10萬+”套路的老司機,新榜的公關們不是沒有想過這一招。新榜開始招人時,賣點之一就是 “可以見到酷帥老板”。
給徐達內投了2020萬A輪的天奇阿米巴基金投資人、科技專欄作家魏武揮看不下去了,干脆自己動手寫一篇宣傳稿,一邊大力猛夸徐達內的聰明、勤奮、有眼光,一邊擠兌他是一枚“黑”“屌絲”,長得像眼下正火的“王大錘”,順道“曝光”他臨睡前愛看點抗日神劇的特殊癖好。
這些以筆墨為營生的文人們彼此習慣以互相擠兌、拆臺為樂。
忙成這樣,如今還看抗日神劇來松弛神經么?
“以前也不是經常看啦。他的話,你不能全信的。”徐達內笑嘻嘻地回答。
好脾氣,情商高,加上頭腦聰明、勤奮自律,這樣的人物,好像真沒有理由不成功吧。
“我們的目標是做中國移動互聯網的內容價值標準。”這位如今在商海里游戈自如的前媒體精英侃侃而談。
大名鼎鼎的“徐達內”,是上海灘媒體界“聞人”徐俊的筆名。
曾經,他也是上海灘的一枚青年新銳:老牌報紙《文匯報》歷史上最年輕的主任助理,年僅23歲就成為整張報紙改版的主力設計師,幾乎拿下了從報社、集團到中國新聞獎的全部獎項。27歲,他坐上了《東方早報》的副總編位子。
徐達內說自己是個時代的幸運兒:做新聞時,碰上了紙媒黃金時代的后半段;如今,又遭遇了移動互聯網時代。
2014年7月31日,微信官方顯示公號閱讀數據幾天后,徐達內在他的微信公號上開了一個新欄目——“新媒體排行榜”(簡稱“新榜”),對主要公眾號的閱讀數進行統計和排列。
當年10月份,作為“新榜”主體的上海看榜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正式獨立運營;2015年10月,公司對外宣布獲得天奇阿米巴基金A輪投資,估值2.02億元人民幣;今年初,公司再獲微影資本、真格基金、高榕資本的A+輪融資,估值聲稱已達3.5億。
不到兩年,“新榜”已經成為移動互聯網世界的一個重要行業指標。目前,“新榜”的每日訪問量、業內的接受度都是同類里最高的。每個月,他們都會發布一份最重要的內容——“中國微信500強”。
“只要進入‘中國微信500強的行列,自媒體的廣告價格一定會漲。一些自媒體想上市、進新三板,他們也會在招股書說明他是名列新榜的‘中國微信500強。”徐達內說。
“新榜”剛推出時,還只是徐達內微信公號的一個附屬品。立馬就有人找上門來,說愿意花錢進他們的榜。
榜單的生命力是公信力。“我說拿我的人格來擔保,沒有意義。最重要的,從一個商業公司的角度來講,賣榜是很不劃算、得不償失的,我有更好的賺錢方式,我干嘛一定要賣榜呢?”他一臉忠厚地申明。
可能,一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是,新榜所掌握的數據可以隨時被第三方驗證。“說白了,就是造假的風險太高了。”
養生、心靈雞湯、冷笑話,這是微信上流量最高的內容。
創榜之初他們就做過統計,閱讀量排名前十的微信大號中,有七八個都是冷笑話。因此,新榜把這些微信公號按內容分成24類。像中國微信500強這樣的跨類別榜單,則根據不同的類別來調整權重。“盡量避免唯流量、唯閱讀量至上的趨勢。畢竟,像財經內容怎么和冷笑話比價值呢,它們的商業價值和投資價值都是不一樣的。”
“新榜”的算法公式也對外公開,徐達內很聰明地拉來他的母校復旦新聞學院來作“全方位的學術支持”,為榜單的科學性、權威感“背書”。
創立、發布榜單,只是進入移動互聯網世界的一個切入口。真正賺錢的,是“新榜”旗下的4塊業務:一塊是數據咨詢,主要圍繞社交媒體上PUGC生產的數據,服務政企客戶;一塊是媒介營銷,以自媒體的原生廣告投放為主的服務;一塊是版權經紀,做版權交易、改編和開發;還有9月下旬準備啟動的內容創業孵化加速器,他們將和“羅輯思維”、真格基金、新希望等6家機構合作,向一些早期的內容創業項目提供加速服務。
“做得不錯,人也很實在。”一位已投身互聯網多次創業的前媒體人這么點評這位老同行:“這塊市場需求很大。主要是微信崛起,導致媒介資源的長尾化。新榜就是抓住這波機會,連接兩端的長尾需求,就是投廣告的和接廣告的兩端。”
“其實,熱文通通都是套路。”徐達內冷不防爆出一句,“問題在于,每次套路都能奏效。”
果不出其然,新榜官微在隨后幾天里陸續推出有關“10萬+”熱文的案例研究——標題、行文以及配圖一如既往的俏皮、犀利、抓眼球。
對自媒體而言,這的確是干貨十足的好東西。經營者可以從中學到提高點擊率、擴大財路的實戰方法,我則從中讀出了一個前媒體精英對“10萬+”套路的解構、輕微嘲諷和一點掩蓋得很好的厭煩之感。
“從來真心無人懂,偏偏套路得人心。”
整日面對這些養生、心靈雞湯、“致賤人”和各種想盡辦法奪人眼球的網絡營銷資訊,一個轉型為商人的前資深媒體人會有怎樣的心曲呢?
徐達內的老家在安徽涇縣,那里是皖南事變的發生地。
他的母親是一位民辦教師,因為沒時間帶孩子,索性把才四歲大的他放到自己教書的班上,讓他坐在教室第一排。從村里小學到縣城小學,再到縣城初中,他一直輕輕松松考全校第一名。
13歲時,徐達內考到離家四十多公里的省重點宣城中學。當時,他是班上年紀最小、也是個頭最小的男生,又遠離家人和朋友,免不了成為校園欺凌的對象。
“我那時才意識到——原來光學習好是不夠的。你在教室里要struggle,在寢室里也要struggle的。” 人小鬼大的徐達內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策略——找“靠山”,利用自己的優勢資源去換取生存空間。譬如,他幫一個男同學送情書,送了三年,對方也“罩”著他三年。
高中期間,他有兩年半處于“不務正業”狀態,常常翻墻出去打游戲、玩街機,不上晚自習,跑到黑咕隆咚的錄像廳看錄像,踢足球也是那個時候養成的愛好。可以想象,學習成績急速下滑,排名從進校時的十幾名跌到高三期中考時的一百一十幾名。
意識到再這么下去可能會完蛋,他在最后半年剎住了車,開始發奮苦讀,以宣城中學文科第一名的成績考取復旦大學新聞系。
這一段被老師、家長們當作“浪子回頭”案例的經歷,讓徐達內受益匪淺,幾乎奠定了他對世界和人生的基本看法和態度。“第一次離開家那么久,第一次見到各種不同的人,見識到非常多的東西,必須學會自己去生存,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
這使得他從不會為打翻的牛奶哭泣。談到那些他所效力過的報紙的衰敗,他的態度平靜而釋然:“放到歷史長河里看,這些生生死死都是很正常的。”
“因為我很早就學會了一件事——人要不斷地尋找新的生存空間,投靠不同的新鮮勢力。”他狡黠而世故地一笑。
在盛產“自由而無用的靈魂”的復旦校園里,他按照自己的興趣學了一些設計一類的東西。和多數新聞系學生不一樣,他的第一份實習是替人拉廣告,“其實就是去做生意了。總想去做點不一樣的東西,那才有意思。”
1997年大學畢業后,徐達內進《文匯報》做頭版編輯。因為上的是夜班,他白天索性去了當時上海最大的民營廣告公司實習,不拿錢學習使用Photoshop、Illustrator這些制圖工具。
這促使他后來投資創辦了中國第一家提供數據可視化專業服務的設計公司——EG365,向國內媒體批量供應信息圖表,并隨著時代變化提供基于FLASH或H5的互動設計服務,主要服務客戶也已轉變成上市公司。作為徐達內的第一個創業項目,EG365在兩年前獲得《證券時報》入股。
2007年,剛剛而立之年的徐達內離開體制,正式下海。一次偶然的機會,使他以“徐達內”為筆名撰寫專欄文章。
他以點評的方式把各家媒體對同一熱門話題的言論總結貫穿起來,文風亦莊亦諧,點到即止。
2015年 9月7日,專欄宣布“進入無限期冬眠”。風險更小、更有商業價值空間的“新媒體排行榜”獨立生存了下來。
專注于“新榜”后,徐達內一再對外強調他的商人本色,他說自己對做“魅力人格體”、當“KOL”(重要意見領袖),“既無意愿,也無興趣”。
媒體人與生意人的角色,在徐達內這里轉換順溜。
他依然對調查記者保持著高度敬意。每天面對微信時代大量無營養、無意義的信息,他承認有時會有一種既厭倦又悲傷的情緒,雖然他不會讓自己沉湎在這樣的情緒里頭太久。
和社交媒體、大量草根大號打交道,也讓徐達內得以看到社會的另一些面相——“這段經歷也會有幫助的,幫助我換位思考,擺脫過去單一的精英思維、文人立場,譬如,了解我那些還留在山村、縣城的小學同學、中學同學,明白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
“說不定將來有機會,我還可以寫一些東西呢?”他認真地說。
已打上雞血的“看榜”正一路向資本市場全力奔跑,他把精力、體力和腦力都賭在了這場重要的球賽之中。
偶爾也憧憬一下“退役”之后的人生。
“回老家造一幢房子,房子旁邊造一座足球場,這個足球場向所有人免費開放。我就坐在我們家二樓的陽臺上,看他們踢足球。”
“這是一個我可以樂此不疲干好久的事。”
人物周刊:你對自己的現狀滿意嗎?
徐達內:一直都很滿意,我希望自己是個能夠隨遇而安的人。
人物周刊:對你父母和他們的成長年代,你怎么看?你理解他們嗎?
徐達內:希望我的兩個女兒未來看待我和我的成長年代,就和我現在看待我父母和他們的成長年代一樣,理解之同情。
人物周刊:對自己的(未來的)下一代,你有什么期待?
徐達內:自由成長。
人物周刊:對你所從事領域的前景怎么看?
徐達內:比對我自己和對新榜更有信心。
人物周刊:同齡人中,你最欣賞哪些人?為什么?
徐達內:我能說我最欣賞黎瑞剛先生嗎?如果非得同齡人,那就是王興。他們似乎一直在挑戰自我,挑戰新鮮,在挑戰中找到新鮮。
人物周刊:責任、權利和個人自由,你最看重哪個?
徐達內:權利。
人物周刊:對你影響最大的一本書,或者一部電影。
徐達內:香港電影《甜蜜蜜》。
人物周刊:你珍視自己的哪種品質?最想改進的一個缺點是?
徐達內:不為打翻的牛奶哭泣。定力不足。
人物周刊:最不愿意把時間浪費在哪方面?又最愿意將之花在哪方面?
徐達內:推杯換盞。踢足球。
人物周刊:現在的你,還有哪些不安和擔憂?
徐達內:自己的能力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