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芊
和那些情懷過剩,常把“夢想”掛在嘴邊的年輕人相比,劉成城有種罕見的務實與穩健。他一直以來的目標是,“使公司變得更長期、更安全”
在年輕一代的互聯網創業者中,28歲的劉成城是個特例:他不善言辭,表達欲望匱乏,乍一看幾乎沒有鋒芒。2015年10月,李克強總理年內第二次到訪中關村,劉成城幸運地成為和總理自拍的3個年輕人之一——在離鏡頭最遠的位置,他笑容靦腆,目光溫和。
36氪是一家互聯網創業生態服務平臺,致力于滿足初創企業從新聞曝光、融資到辦公空間租賃在內的幾大核心需求。一年前,“雙創”熱潮如火如荼,許多人問劉成城,站在風口上是什么感覺。一年之后,話題悄然變成了,資本寒冬中,創業投資和相關服務應該往何處走?
最近的一個圓桌論壇就圍繞此話題展開。明星投資人和業界大佬坐成一排,劉成城作為主持人拋磚引玉:“2013年、2014年,創業者討論的不是商業模式,而是流量獲取模式,怎么抓用戶,然后賣給誰,羊毛出在豬身上。現在則是抓到一個用戶就要在他身上賺錢,群體性思想似乎發生了變化。”
地產大佬馮侖接過話頭,發表了一段“電燈泡論”——互聯網就像第二次工業革命中的電燈泡,率先使用它的餐館可以干通宵,擴店面,體驗舒適,人來人往。但很快電燈泡普及,任何一家餐館都用上了它,燈泡就不再是競爭優勢,而僅僅作為成本存在了。此時競爭會回歸傳統,比如菜是不是好吃,服務是不是優質。劉成城對這個精辟的類比頗為認同。
事實上,他正據此改造他的公司。2016年1月,成立近兩年的孵化器業務“氪空間”分拆獨立。7月,媒體業務分拆獨立。前者明確“聯合辦公”模式,依靠出租工位和場景消費盈利,后者則走回媒體賣廣告的老路。“是不是很傳統?”劉成城反問,表情里帶一絲洞察了秘密的狡黠——在他最近接觸的項目里,還有不少人驕傲地聲稱自己做了多少用戶。“那種模式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清醒的人大概只有5%吧。”劉成城說。
很長一段時間里,36氪在外界印象中都是一家互聯網科技媒體,那是劉成城誤打誤撞的起點。本科時他研究國內外的創業項目,整理出一個個APP的名稱、業務內容、商業模式、開發周期,像記筆記一樣忠實、直白,不求漂亮文筆。整理到兩百個左右時,有人問他,這個資訊平臺式的產品就很有價值,為什么不做大?在36氪誕生的2011年,創業還不是一件時髦的事,項目少,資金少,鏈條不健全,氛圍稀薄。“那時是創業的熊市。”劉成城笑說。
他坦言自己有一點新聞理想,但是不多。因此他沒有止步于勢頭不錯的媒體業務,而琢磨著以其為依托,“做更多事情”。早在2011年,他就提出做創業孵化器的想法,但在團隊內部遭遇了激烈抵抗。有人拿風靡一時的《精益創業》和他爭辯,他一時啞口無言。幾年后,劉成城終于梳理出一套邏輯與之相抗。
“《精益創業》講的是做到極致。但極致這事得看你怎么定義,我們覺得無印良品做到極致了,人家創始人還覺得差得遠呢。正確的理解應該是,我做某個業務,就要專注于這個業務的目標,而不是為了這個業務完全放棄別的可能。”2014年,孵化器業務“氪空間”推出,一個只想做媒體的創始人也因此離開。
在劉成城探索36氪發展路徑的過程中,媒體業務一度被他視為創業服務的一個入口。氪空間則是另一個。兩者都用來導流量。而他真正的目標是直接切入“交易”——2015年,“花了三年時間準備”的融資平臺上線,隨后,股權眾籌平臺上線。劉成城曾說,眾籌是我們的終點。

融資平臺相當于“創業投資圈的鏈家”,創業公司在網站提交信息,投資人添加履歷,雙方可直接聊天、約見。股權眾籌則將創業公司的融資需求打散,包裝成金融產品,給個人投資者提供理財渠道。
至此,36氪形成了媒體、氪空間、創投和類金融四大業務線。從2015年下半年起,資本寒冬驟然降臨,創投環境變了,劉成城隨之調整了戰略。“讓該盈利的業務全都獨立,暫時不盈利的,或者戰略意義比較大的產品,保留下來,長期做。”他請來前復地集團副總裁鐘澍擔任“氪空間”總裁, 資深媒體人、投資人馮大剛擔任媒體業務總裁,他則主抓創投和類金融業務,充分激勵,彼此拱衛。
劉成城清楚,創投服務必須回歸常態。“這跟證券公司一樣,證券公司去年上半年賺了十年的錢,他如果把那個狀態當成常態那就沒戲了。一般來說,每一次牛市的長度都是熊市的四分之一,五年的話,有一年牛市,四年熊市。證券應該把熊市當成常態,而不是牛市。我們也一樣的,2015年也是我們的牛市。”
和那些情懷過剩、常把“夢想”掛在嘴邊的年輕人相比,劉成城有種罕見的務實與穩健。他一直以來的目標是,“使公司變得更長期、更安全”。
財經媒體人紀中展在一檔視頻節目中這樣評價劉成城和他的公司:“36氪是最像硅谷公司的,創始人年齡小,理科生思維,公司做得冰冷冷,他不一定很懂管理,只要他能牢牢把握這個公司基因就可以了。”
劉成城不愛討論規則,甚至會選擇性地漠視它。這一點極其充分地體現在他對組織架構的思考上。氪空間總裁鐘澍回憶,有一次他和劉成城討論氪空間的組織調整。由于聯合辦公的業態很新,幾乎沒有經驗可循,鐘澍只能按照世界五百強和國內大公司的經驗來籌劃:定崗位、劃職責、找人。劉成城卻說這樣不對。他認為應該先定事情,再描述能力,再找人。至于崗位、頭銜是什么,不重要,一個CTO也可能承擔COO的職責。
“這樣一想,一下子就打開了。”鐘澍說,“劉成城那里沒有固化的東西,他只是沿著事物發展的脈絡思考,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當他把最底層的邏輯說出來后,你會發現非常正確。”
鐘澍描述第一次和劉成城見面時的樣子。劉成城兩只眼睛看著天花板,滔滔不絕地談起他的設想——把空間都聯系起來,所有人共用一些空間,一個空間閑置的時候可以租給別人去用。說著說著突然回神,連聲道歉,“對不起啊我又開始YY了。”當時鐘澍就感覺到,劉成城極其坦誠,就是個大男孩,更重要的是,他在想很大的事情。
團隊能力的不足一度嚴重制約了36氪的發展。因此劉成城花大量時間和精力用于找人、搭團隊。對于鐘澍和馮大剛這樣的關鍵人物,他十分強調合作的“長期”。“過來做什么,給什么樣的激勵,戰略方向如何,這些常規性的問題談完之后,我會開始聊一些務虛的問題。比如我希望你跟我是一個五年、甚至十年以上的合作。無論行業怎么變化,我們綁定不變。有可能同樣一個人你這樣溝通了和沒溝通,效果是天壤之別。”
與此同時,劉成城越來越清楚他作為一個公司管理者的職責所在,也越來越了解自己。2014年下半年,36氪開始做融資平臺,但產品一直做不出來,換人也沒用。當時張小龍因為微信的巨大成功被封神,業內也開始流行一個說法:創始人應該是最好的產品經理。劉成城決心從自己開刀,他找來兩個老師,從頭學做產品經理。
然而過程并不愉快。“我就覺得,一個按鈕放在這兒和放在那兒,有區別嗎?他們覺得有區別,轉化率會不同。對我來說,這事兒太細節了,太細節了。我不干產品無所謂,但我要是不干調整組織結構之類的事,會心慌。”這件事堅定了他的判斷:“做CEO,一是能融到錢,二是能整到團隊。再加一點,就是定對方向。其他都是次要的。”
看事情宏觀、有大局意識,是劉成城一個顯著的特質。36氪媒體業務總裁馮大剛說,劉成城的見解和格局,遠遠超出了他的年齡。
采訪這天是周一。按照慣例,劉成城會給4個業務部門分別開會,同步近況。“平時我特懶得說話,但周一要說很多話。說得氣都要斷了,因為你要不斷強調。”他真誠抱怨的樣子,依然是個直率的年輕人。
劉成城最早接觸計算機是在初中。大腿骨折的他在家躺了一年,游戲玩膩之后,他開始用微軟出的FrontPage自學編網頁。高二時參加江蘇省某學生編程大賽,他拿了三等獎,同桌拿了一等獎,“都覺得自己特牛逼”。
被理想激蕩的少年決定去北京中關村朝圣,火車票已經買好了,卻因為忍不住向同學炫耀而敗露計劃。他們被學校和家長捉回家,嚴密盯防下,劉成城無事可做,只能埋頭學習。高二到高三,他從全班倒數第二成了全校正數第九。
大學時代,他干過很多“雷人”卻富有成就感的事:翻譯當紅的GTD(Get Things Done)時間管理法掛到網上,眾人下載,紛紛感謝樓主;歸納電子電路實驗的二十多種做法,建一個文檔,供下一屆同學參考;考研時制作了一個“考研政治結構圖”,標記出七百多個知識點,幾年來累計下載兩百多萬次,2013年他回北郵,發現學校打印店居然直接印了一批,賣給學生。劉成城將這一習慣稱為“信息整理癖”,據此,也可以解釋后來36氪的誕生。
事實上,劉成城從未有過清晰的“創業”計劃,但做點什么的念頭又在持續攪動他。大二那年,凌志軍的《中國的新革命》出版。一口氣讀完這本講述1980年到2006年中關村變遷史的書,劉成城心潮澎湃,每一次去中關村買電腦、買配件,都覺得自己在見證一個浪潮。就在最近,他還帶一個老家來的朋友參觀了中關村。當傳說中的新浪、微軟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時,朋友忍不住嘖嘖稱奇。劉成城完全理解那種感受。
《中國的新革命》在雙重意義上影響了劉成城的選擇。“36氪剛做媒體時,我們的想法就是做一個每天都更新的互聯網創業史。希望100年后的人來看,還能知道今天有個創投行業,有馬云、馬化騰、李彥宏這么幾個人。我們不想做《哈佛商業評論》那樣的評論者,我們只想做記錄者。”
如果劉成城的想法只是停留于此,他大概還是能做出不錯的媒體,但他的另一個愿望改變了事情的方向,或者說,拓寬了道路的界限。“那本書寫到2006年就結束了,阿里、京東這些大公司都沒怎么提。我最強烈的感覺是,我想成為書里的一部分,哪怕只是一筆帶過。”
人物周刊:你對自己的現狀滿意嗎?
劉成城:挺滿意,當然還能更好。
人物周刊:對你父母和他們的成長年代,你怎么看?你理解他們嗎?
劉成城:和我們現在社會很不一樣,經歷了不少苦難。
人物周刊:對自己的(未來的)下一代,你有什么期待?
劉成城:快樂活著,創造價值。
人物周刊:對你所從事領域的前景怎么看?
劉成城:我們在做一件有價值的事情。
人物周刊:同齡人中,你最欣賞哪些人?為什么?
劉成城:暫時想不到。
人物周刊:責任、權利和個人自由,你最看重哪個?
劉成城:我覺得三者是分不開的,有多大權利就需要擔負相應的責任,完成責任也往往就是為了自由。如果真的要選,我選自由。
人物周刊:對你影響最大的一本書,或者一部電影。
劉成城:凌志軍的《中國的新革命》。
人物周刊:你珍視自己的哪種品質?最想改進的一個缺點是?
劉成城:決策力比以前強了。我一直能想到未來,執行力也不錯,想到了就敢做,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去整合資源,完成這件事。我比較少有不敢做的時候,只有猶豫的時候。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都是猶豫的,但也在不斷進步。
人物周刊:最不愿意把時間浪費在哪方面?又最愿意將之花在哪方面?
劉成城:不愿意把時間花在無意義的交流上。最愿意與員工溝通,員工一定是公司最寶貴的財富。
人物周刊:現在的你,還有哪些不安和擔憂?
劉成城:目前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