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海外賄賂，哪些國家最積極？

許春華

英國的羅爾斯-羅伊斯，德國的西門子，法國的空客、道達爾和阿爾斯通，日本的奧林巴斯，美國的高通、雅芳、輝瑞等著名企業，都曾因跨國賄賂受到查處。

2016年8月，英國嚴重欺詐案辦公室（SFO）先后披露，針對全球第二大飛機發動機制造商、位于英國的羅爾斯-羅伊斯公司涉嫌在印尼、巴西、印度等海外市場行賄等腐敗活動，目前調查取得突破，而針對全球第二大飛機制造商、位于法國的空中客車公司涉嫌欺詐、賄賂和腐敗等指控，也已展開刑事調查。

近來中槍的巨頭當然遠遠不止上面這兩家。6月中旬，瑞典的愛立信公司遭美國司法部調查，而美國的高盛集團則被利比亞投資局告上了英國法庭，原因都是涉嫌海外賄賂。早幾年，德國西門子、法國阿爾斯通、法國道達爾、日本奧林巴斯、美國高通、雅芳、輝瑞等著名企業，都因大規模跨國賄賂案被查處。

英國嚴重欺詐案力、公室披露，針對空中客車公司涉嫌欺詐、賄賂和腐敗等指控，已展開刑事調查。

那么，對于查處這些跨國巨頭，哪些國家最積極，哪些國家相對消極呢？

美國是懲治海外賄賂最“生猛”也最“得心應手”的國家，它的《反海外賄賂法》往往一劍封喉。媒體稱，美國反海外賄賂“罰款”年均逾10億美元。

1977年出臺并經多次修訂的《反海外賄賂法》，作為懲治企業海外賄賂的全球第一部法律，明確規定：受其管轄的主體，只要實施了賄賂行為，無論行為發生地在美國境內或境外，也不管該行為是否利用了美國的郵政系統或任何跨州的商業方法和手段，都會成為該法所規定的犯罪。甚至只要企業在美國上市，就受其約束。

瑞典移動通訊設備商愛立信和荷蘭電信運營巨頭VimpelCom就是因為均在美上市，便落入了美國政府的“掌心”。Vimpelcom今年同意支付7.95億美元罰款，才結束美國和荷蘭兩國政府對其在烏茲別克斯坦賄賂的調查。和解協議中，VimpelCom在烏茲別克斯坦的子公司承認向當地官員行賄1.14億美元。另外，愛立信正在接受美國政府的調查，基本也是“在劫難逃”。

日本奧林巴斯管理層向公眾致歉。

多年來，已有不少跨國巨頭被美國“修理”。

2013年，美國司法部指認法國最大油企“道達爾公司”1995年至2004年期間向伊朗一名官員支付了6000萬美元，誘使他協助獲得伊朗境內3處油氣田的開采權。道達爾被迫同意支付2.452億美元罰款，才從3項指控中“脫身”，同時，在解決關聯美國證交會的一起民事訴訟中，道達爾放棄了1.53億美元違法收益。

2014年，美國司法部又宣布破獲了一樁涉及法國阿爾斯通及其瑞士和美國子公司十多年來持續賄賂數國官員的大案。美國司法部副部長科爾稱：“他們通過行賄來獲取印度尼西亞、埃及、沙特阿拉伯和巴哈馬的合同，總共支付了數千萬美元的賄賂，以此贏得40億美元的項目，并為自身獲取了大約3億美元的利潤。”結果，這家軌道交通、電力設備公司被罰款7億多美元。

今年3月，日本醫療設備制造商奧林巴斯承認，曾以助學金和赴日旅游形式向美國醫生提供回扣，并與美國政府達成和解，同意支付6.46億美元罰款。

6月9日，美國司法部又宣布，加拿大威朗制藥公司已同意向聯邦政府和相關州政府合計支付5400萬美元，對旗下美國制藥品牌“薩利克斯”涉嫌行賄醫生多開處方藥的行為作出賠償。

確實，美國對外企的查處和罰款可謂“穩、準、狠”。只要被它掌握了賄賂“把柄”，外企只有和解認罰，“大放血”，才能保住利潤豐厚的美國市場。

美國如此“興師開罰”，并不單單針對外國企業。事實上，美國本土的企業巨頭像洛克希德、可口可樂、雅芳和朗訊公司，以及輝瑞、強生等著名藥企，都曾被“修理”過。2014年5月，雅芳就其中國分公司的賄賂行為，與美國司法部及證交會達成和解，繳納1.35億美元罰金，從而結束了長達6年的調查。

不過，耐人尋味的是，美國司法部和證交會在2013年和2014年共提交了19宗針對企業違反《反海外賄賂法》的訴訟，罰款總額23億美元，其中非美企業只有6家，但罰金占14億美元之多。換句話說，罰到美國本土企業頭上的金額，其實并不算高。

2011年開始，美國司法部即開始調查一些銀行、對沖基金、私募公司是否通過中間商行賄利比亞政府官員，以獲得利比亞主權財富基金的數筆交易。遭調查的金融機構包括高盛集團、摩根大通公司、百仕通集團和奧氏資本，以及瑞士信貸集團、法國興業銀行等金融大鱷。但這些調查歷時5年，仍未完結。

目前，美國司法部對奧氏資本的調查已近尾聲，正尋求讓奧氏資本認罪。美國證交會也正尋求讓奧氏資本支付最高4億美元的罰款，認為這一數額與奧氏資本可能存在的海外行賄收益相當。

上億美元的罰款才算重罰。通常，被查處的美國企業只會支付上千萬美元的罰金。

2014年3月，美國司法部和證交會指控Bio-Rad生命醫學公司為贏得業務，向俄羅斯、越南和泰國官員行賄750萬美元。同年11月，公司支付5500萬美元罰款。

2015年，紐約梅隆銀行與證交會達成和解，同意支付1480萬美元罰金，只因該行曾為了一筆中東國家主權基金的投資，而向該國官員的親戚提供實習機會。

今年2月、3月，又有兩家美國企業—軟件制造商PTC和電訊運營商高通被查獲海外賄賂，后分別接受1203萬美元和750萬美元的罰款。其中高通公司主要是向有關人士提供了活動門票及禮品或支付了差旅費，以及雇用了該國政府官員和國企高管的子女或朋友。

美國《反海外賄賂法》的初衷，是為了限制美企和個人直接或經由中間人賄賂國外官員，以保證本國商業系統的公眾信譽。在美國帶動下，英國相關法規也要求盡職調查利用中間商為“代表”進行交易的業務。空客公司在英所涉指控，就都涉及與第三方咨詢機構相關的違規行為。由于中間商已成美英反腐政策打擊的目標，不少跨國公司已大幅減少使用中間商進行交易的頻次。

反海外賄賂，德國和英國都已走在前面。

德國曾經對企業的海外賄賂相當“寬大為懷”。說來難以置信，1999年以前的德國法律并不禁止德企海外行賄，企業甚至可把行賄金額從計稅收入中扣除。正是在這樣的“有利條件”下，西門子公司通過海外賄賂手段大肆擴張。例如，成功地促成意大利購買其發電設備、尼日利亞采購其電信基礎設施產品、阿根廷采購其制作的國民身份證件，贏取了委內瑞拉鐵路、孟加拉國移動電話網絡、以色列發電站、俄羅斯交通管制系統等項目的競標。

2003年，西門子設在數個國家和地區的子公司陸續受到美國調查，發現除合法賬目外，這些子公司另建有賬外賬，以掩蓋行賄支出。西門子公司后來承認，2000年至2006年間海外行賄金額高達16億美元。

2008年，西門子公司共計在美國和歐洲支付了約16億美元的罰金以結案。

此后，西門子亡羊補牢，并與戴姆勒-奔馳、大眾、德意志銀行等標桿企業一起倡導“干凈地經商”，大型德企紛紛效仿。

2011年的德國潛艇海外銷售案，與西門子案頗類似。德國富樂斯多公司為促成希臘和葡萄牙購買德制潛艇而行賄，后被判約1.4億歐元罰金。在曝出多起類似的軍售案后，德國國防部重新制訂了一套詳盡的防控腐敗策略。

可以說，德國的反海外賄賂的機制改革，就是因這兩樁大案“倒逼”的。

英國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它曾毫不手軟地查處本國企業的海外賄賂。2010年，世界第二大軍火公司“英國航太系統公司”被控在用賄賂贏得合同問題上做手腳，被罰2.86億英鎊。

2013年起，羅爾斯-羅伊斯公司也被控在2005年和2010年分別向中方高管行賄，以獲得兩項價值20億美元的訂單。該公司還被指控曾以2000萬美元加一輛勞斯萊斯轎車賄賂印尼前總統蘇哈托之子，促成印尼的航空公司購買用于空客330的航空發動機。另有爆料稱，羅-羅公司向印度斯坦航空公司某些高管支付的回扣高達8000萬美元。新近調查顯示，羅-羅公司在尼日利亞的商業活動或許也牽涉腐敗。

這一次，英國法院又受理了利比亞投資局“狀告”高盛的案子，并已進入審理階段。

相較美德英，一些西方國家反海外賄賂可謂“執行不力”，比如法國。

法國很早就在“經合組織”內部力推海外反賄賂公約，2000年又設立了賄賂國外公職人員罪。然而2002年至今，法國雖啟動了33起針對法企海外行賄的調查，卻只有7名個人因輕微的賄賂行為被司法部定罪，其中最大的一筆罰款也只有兩萬歐元。唯一一次針對法國賽峰集團整個公司的行賄定罪，也在2015年被上訴推翻了。這與美國的“穩、準、狠”確實相去甚遠。

法企阿爾斯通被美國罰了7.92億美元，可與法國政府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不要說“肥水”流了“外人田”，就司法尊嚴來說，也讓人不堪。美國反腐敗商業協會“TRACE 國際”負責人威爾茲認為，法國的法律在很多領域卓有成效，反賄賂案的定罪少乃是“執行部門的政治意愿不強烈，以及缺少財力、人力以及相關經驗和知識所致”。

更多人則將此歸咎于缺少美國式的談判協商。有國際組織就建議法國采取與美國同樣的方式，而不是一貫采用的“時間長、費用高、結果不確定”的傳統訴訟程序。該組織認為，庭外的談判與和解既讓企業接受罰款，又維護了法律的尊嚴，還有效避免了公開審判所產生的費用以及對企業形象的破壞。

但法國還是有些人擔心，庭外和解方式可能給企業提供用錢解決麻煩的途徑。“阿爾斯通可能是支付了巨額的賠償，但那些應該被追究法律責任的負責人卻仍然在自己的崗位上正常工作。”法國非政府組織Sherpa的律師里貝爾就提出了疑慮。

看來，里貝爾的意見占了上風。今年6月14日，法國議會通過了新法案，除了將成立國家反腐敗局，還規定NGO也可起訴在海外涉賄的法企，起訴條件也比以前寬松。現在對法國來說，關鍵是如何有效地落實新法規，讓利劍出鞘。

如今，許多國家都有類似美國的反海外賄賂法律。而像國際商會、世界銀行、非洲發展銀行、經合組織、美洲國家組織、歐洲理事會，以及聯合國等許多國際組織，也都出臺了類似公約。但這一“國際統一戰線”還存在漏洞。今年6月30日，經合組織公報稱“（日本）應采取措施，將打擊跨國行賄作為當務之急”。

被經合組織“打屁股”的日本，自1999年將“為獲取商業利益而賄賂海外公職人員”的行為入罪以來，僅對海外賄賂的日企發起4項訴訟。2002年以來，經合組織一直要求日本有更大作為，該組織反賄賂工作組主席科斯甚至喊話說，“日本應知道……它缺乏反行賄的熱忱，將損害其他國家在全球范圍內打擊賄賂行為的努力”。

除了日本，許多發展中國家反海外賄賂工作也處于“后發”階段，甚至是行賄的跨國企業已經認罪認罰，受賄方卻依然逍遙法外。這也是值得深思和改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