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紅破

文_南在南方

櫻桃紅破

文_南在南方

閑翻《西廂記》，崔鶯鶯出來拜張生，張生看她“朱唇一點，小顆顆似櫻桃初破，龐兒宜笑宜嗔，身分兒宜行宜坐”，一時有點兒恍惚。東坡說從來佳茗似佳人，以世間妙事來比女子，總能討好，比如柳腰、藕臂、櫻桃小口、秋波……

此時櫻花開得正盛，一種粉紅，一種粉白。粉白的好看，傍晚看尤佳，要是樹下站著一個姑娘，總是意惹情牽，即使是莽漢，此時也會變得心思柔軟。

櫻花樹只開花，不結果實；櫻桃樹既開花，又結櫻桃。從樹形來看，兩種樹區別不大，書上說它們都是薔薇科。

古代櫻桃分為三種：大而殷者，吳櫻桃；黃而白者，蠟珠；小而赤者，水櫻桃。

我只吃過后兩種，至今不知吳櫻桃為何物。另外，還吃過一種外來的叫車厘子的，個兒大，皮厚，沒有櫻桃紅破的味道。

百果里，櫻桃最先熟，舊時天子先“薦于寢廟”，然后才分賜大臣嘗新。《唐語林》里有很多唐明皇的軼事，其中一條：“玄宗紫宸殿櫻桃熟，命百官口摘之。”想起來場面滑稽，許是體現“含桃”之意（櫻桃最初叫“含桃”）。

櫻桃不易得，在我老家方圓十幾里，只有一棵櫻桃樹，在扇子窯。扇子窯地形如扇，三面環著小山，一戶人家住在扇柄的地方，那棵櫻桃樹就長在門前。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櫻桃樹不甚高，春初開白花，繁英如雪。葉團，有尖及細齒。結子一枝數十顆，三月熟時須守護，否則鳥食無遺也。”

那戶人家的啞巴姑娘持長竹竿看護櫻桃樹，鳥來，她出不了聲，便將竹竿在石頭上一磕，鳥就飛了，過一會兒鳥又來，她又磕。那樹櫻桃總讓我們惦記，沒到樹下已是滿嘴口水，等看見她坐在那兒，就有些不好意思下手，圍著樹轉啊轉。忽然，她嗚啦幾聲，拉下櫻桃樹枝，這簡直是恩寵，我們立刻圍上去。

沒過兩年，啞巴姑娘嫁去幾十里外的地方。櫻桃紅時，我們去偷摘，常常讓主人攆得滿山跑，就念起啞巴姑娘的好，可很少看見她回娘家。

明人王思任在《上黃老師》中寫道：“隆恩寺無他奇，獨大會明堂有百余丈，可玩月，門生曾雪臥其間者十日。徑下有云深庵，曾以五月頷其櫻桃，八月落其蘋果。櫻桃人頷后則百鳥俱來，就中有綠羽翠翎者，有白身朱者，語皆侏儷噘舌，嘈雜清妙。蘋果之香在于午夜，某曾早起嗅之，其逸品入神，謂之清香。清不同而香更異，老師不可不訪之。”

“蘋果之香在于午夜”，不知為什么，他沒說櫻桃之香在于清晨。

櫻桃之香在于清晨，這個體會來自多年前我在二姑家小住時。二姑家離老家有60里地，地勢較低，常常是她家的麥子割完曬干磨了面蒸了饃拿回娘家，我們那里的小麥還沒黃。她家那里櫻桃樹很多，光是山墻外邊就有好幾棵。有一天清早，我在山墻外洗漱，水是山上引來的泉水，忽然有櫻桃之味絲縷而來，甜，好像還有點兒微微的辛辣，抬眼看，櫻桃紅了，那個時刻，好像有些動人。

多年之后，在電影《云上的日子》中看到一句臺詞：“櫻桃樹若能吃櫻桃那該多好啊，你就像自給自足的樹。”忽然心醉，想到那年的清晨，華枝春滿。

世上所有的果樹都不吃果子，這好像有點兒傷感。我又想起祖父，他在世時，不管柿子、桃子、沙果、核桃，等它們熟時，不管是夾、是摘、是打，總要留幾個在樹上。他說：“這是用來看樹的啊。”結了那么多，一個不留，想著樹也難過。留幾個，多少是個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