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陽詩六首

野薔薇

這個冬天的雪

我以為早已走遠

不想，它們潛伏于石縫

扯一片白云

覆蓋了整個山崗

一根藤蔓

從山頂垂到山腳

不用下山的臺階

信步就到了菜園和屋頂

沒有蜂蝶捧場

潔白的花朵

照樣吹成嘹亮的嗩吶

幾根尖銳的芒刺

扯不住風的衣角

金黃的花蕊

就是一顆純樸的童心

漸行漸遠的春天

一定不會記得

是哪一場蒙蒙細雨

會在布谷鳥的鳴叫聲里

下得沁人心脾

這些年——

盡管我不戴斗笠

不披蓑衣 沒有騎在牛背上

你卻在公園的角落里

用尖尖的嫩刺

拽著我的衣袖

就像兒時的伙伴

在人海中把我認出

然后，握著我的雙手

久久不愿松開

狗尾草

沿著濕漉的泥土奔跑

你以為追上了春天

四月的影子一晃而過

你在泥濘的田埂上

為夏天讓路

在田間尋尋覓覓

一不小心

成了西瓜地里的熊孩子

想跟芝麻爭點陽光

只得躲在夜間拚命成長

葉尖上的晨露

是昨夜悄悄流淌的汗珠

牽手一條流水的小溝

無須迷人的花香

嫩嫩的綠

在一頭水牛眼睛里

察顏觀色

搖曵的身姿

目送秋天和豐收一起走遠

是爺爺的鐮刀

把整個堤坡剃成平頭

這個冬天的炊煙

因此彌漫著青草的芬芳

當櫻花巧遇冰雪

我以為你已經走遠

就脫下冬的風塵

披一身燦爛的春光

花團簇擁的枝條

只要一縷陽光

就可以點燃滿山的云霞

我在初春的小巷里徜徉

不想，你駕著料峭的春寒

緊追不放

我剛剛轉身

就與你迎面相撞

雪蓋住了頭頂

冰蒙住了雙眼

我還來不及傾訴

陽春三月已是熱淚盈眶

如果火熱的花朵

可以復活凍僵的心靈

只要你冰清玉潔

就算天寒地凍

我也愿意與你緊緊相擁

冰雪尚未消融

我又落下薄薄的一層

致榔樹

從渡口出發的背影

一定走不出你的視線

因為你粗壯的樹干

己長成一條河的脈絡

那條小路走得再遠

也是一根樹藤

只要與樹根緊緊依偎

每一寸泥土都是故鄉

除了百年老屋

誰都不清楚你的身世

屋后的池塘

只拍下了幾張零星的照片

屋頂上黛色的布瓦

才是一本厚重的相冊

伸向天空的枝椏

脫下枝繁葉茂的外套

徒手刺穿三九寒冬

悠悠白云

還想披上紫褐的花香

遠去的往事

再不會在夜空中閃爍

皎潔的月色

抖落一身白霜

聽不到純正的鄉音

結莢的果實

決不會在枝頭開口

只有皸裂的樹皮

依舊記得當年的清苦

因為苦可入藥

專治思鄉之痛

地米菜

就算我粉身碎骨

也沒有想到

會和肉末成親

盡管油鹽醬醋

將我精心妝扮

我的容顏鮮嫩依舊

餃子皮的內心里

藏著泥土的氣息

藍天的身影

還有風中清脆的鳥鳴

在沸騰的開水里

我努力回憶

那些饑餓的碗筷

渴望我去抵擋災荒

催人淚下的故事

從臘月的火塘邊出發

一直流傳到正月的陽光下

在新年的晚宴上

我與美味佳肴并排落座

歡笑聲熱氣騰騰

只有我還想回到鄉下

從泥土里破雪而立

摸摸冬的前額

再看看田埂的盡頭

是不是開滿白花的三月三

紅葉書簽

從山頂上遠眺

蒲公英不僅在春天開花

而且在冬天飛翔

側耳細細傾聽

花喜鵲不會在櫟樹上歌唱

因為孤寂

它已從枯枝上出發

在山腳的柳樹梢上安家

回頭悄悄張望

山泉水寧愿粉身碎骨

也要從山崖上跳到深潭

只有老楮樹清楚地記得

從一瓣新芽到碩大的枯葉

一生的旅程

竟是寸步難行

在春夏秋冬的流水線上

風霜的油彩

已完成最后的工藝

一枚紅葉

舉著鮮艷的小旗

劍指春天

那羞澀的紅

枯萎的紅

即將告別枝椏的紅

就算陽光沒有題詩

也是一輩子最壯麗的顏色

結束了這次郊游

就跟我回家吧

陪我讀讀詩句

聞聞書香

最好的歸宿

就是以書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