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或者遺忘[組詩]

李皓

在鳳城聽古琴

琴聲響起的時候

一萬只鳳凰飛了起來

琴聲未落

而我已經離開

鳳凰落在高高的鳳凰山上

我落在低于一滴細雨的

流水里，流啊流啊

我就流成了弦外之音

鳳凰飛起飛落

鳳凰山就響了起來

不管是《忘機曲》還是《廣陵散》

在鳳城，我都有數不清的知音

至于從《忘機曲》里飛出的鷗鷺

我必須把它帶回大海

這是我此行的唯一目的

它的心，被一支古曲淋濕過

聽著聽著，我就老了

像一個手指纖細的古人，比一滴雨

還要單薄，比飛翔的鳳凰輕盈

沒有人，能夠說出我的秘密

狗嘴香

直到那次到寵物店

給家里的寵物狗剪趾甲

我才第一次聞到狗嘴的惡臭

這條不算名貴的小狗

我養了大約十年

據說相當于人，活三十年

沒有人能聞到自己的口臭

小狗也決計不會知道

每次吐出的，是不是象牙

想想都有些后怕，我們相識

整整三十個年頭了呀

約略十年的狗命

我企圖從狗嘴里找到象牙

從狐臭里找到花香

卻沒有一次不是無功而返

看來我只能蛻化為另一條

沒有脾氣的狗，牽著自己的

鼻子，往狗嘴里走

醉時光

讓愁緒回到我的五臟六腑

讓酒回到糧食本身

讓我從北方帶來的大海

在涪江里

隱身

我不知道，我還要隱藏多久

那些令我渾身酥軟的情緒

在射洪，在子昂故里

在沱牌舍得酒業

已窖藏千年

與誰相約，我才能找到

一滴酒里無限的悲愴

與誰擦肩，我方能在一粒酒糟里

游刃有余，而你

便是酒曲了

我向茫然的先人吐露一次真言

我決意舍棄這中年的秘密

他四顧無人的時候，我看見了你

他哭泣的時候我啞然失笑

除了你，我們都在酒的后面

千杯之后，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走向了金華山的讀書臺

而患得患失的我

正在用一杯摻了水的假酒

與一群自命不凡的人推杯換盞

子昂哦，告訴我誰更虛偽

我得到的是一杯比酒還濃的水

卻舍掉了一個比水還要寡淡的江湖

這是一滴水在竹枝上埋下的伏筆

而三滴水的煙云早已千里萬里

在空中

我的空中之旅比那則新聞

晚了兩天，也比

新聞里的四個大連女人

多出了兩個

我見到的六個大連女人，她們

的角色分工是這樣的：一個

在我的后座拼命地打著槍戰游戲

機槍的聲音一直能射進我的夢里

我聞到嗆人的硝煙味道，同時

也聞到了清新的黃瓜和蘿卜

的味道。哦，前座的兩個女人

在咀嚼自帶的餐后水果

另外三個大連女人肆無忌憚

的喧嘩，引得一干人側目

她們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注視

很為自己的放浪形骸得意

我在飛機落地之后讀到

大連女子互毆的新聞

我一下子對她們刮目相看起來

與她們同行簡直是一段緣分

我甚至開始愛上瓜子里的臭蟲

我決定用一首詩歌與她們互毆

我堅信在空中腦袋是缺氧的

至少呼吸的都不是自然氧

空中的顛簸讓她們癲狂

恐懼，興奮，逼仄的空間

無意識地胡言亂語，丑態百出

跟詩意無關，跟舷窗外的浮云有關

這多出來的兩個大連女人

為蘿卜青菜的味道加了注腳

我鼻塞，耳鳴，目眩，窒息

好在一落地，這些癥狀瞬間就消失殆盡

奉國寺

我在佛前求的是平安、健康、快樂、幸福

我得到的卻是猜忌、謾罵、詆毀、中傷

或許，我求的東西都是我

無緣得到的

而你給我的

恰恰是我前世欠你的那一粒

米

我以一粒米的姿勢、速度

走向奉國寺

在一頓素齋中將自己

吃得一粒不剩

我是不是忘了你的滴水之恩

而在奉國寺普降甘霖的時候

我已將福祉揮霍

那些負面的語詞

是穿腸的酒肉，無德的口實

我失手打碎的一寸江山

掩飾不住的恩怨是非

在佛前，空無一物

而你正追著那一粒黑色的塵埃

我追著另一粒白色的塵埃

我求的，我歸還奉國寺

你給我的，我一一收受

這浩蕩的窮其一生的紅包

容我慢慢打開，慢慢將友誼遺忘

直到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而奉國寺依然是奉國寺

那一粒米，一滴水

已然成為

從前七佛

設若一場霧霾

設若在兩個人之間

布置一場霧霾

那么一個人的偽善

就變得理所當然

而另一個人的突然走失

只能留下重重謎團

把一切都歸罪于霧霾吧

它比邪惡更加邪惡

邪惡是出頭的椽子

而那不曾腐爛的道貌岸然

始終撲朔迷離

找不到罪魁禍首

是非功過是一些看不見的顆粒

一紙口罩不足以噤聲

霧霾當道，我們習以為常

晴日是一次短暫的狂歡

那吸附在花籃上的悼詞

告別，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