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

陳丹燕

即使是一堵墻，也有人畫上一扇門，而且在上面寫上：這扇門叫打開。

在伊斯坦布爾的一個號稱非常危險、不可輕易進入的庫爾德人居住區里，我看到一扇畫在一堵白墻上的門。

我在那里看到破敗的房子，關閉的德國教堂和亞美尼亞教堂，赤腳踢足球的少年，著黑袍的婦女，橫跨在街道上空迎風招展的床單和內衣。長途汽車小公司辦公室專賣特殊線路，那是通往巴格達、摩蘇爾和敘利亞邊境各個市鎮的線路。辦公室玻璃窗前的單子，列出的地名都是戰火紛飛的代名詞。我還看見在地下室昏暗燈光下分揀海蠣子為生的敘利亞難民，以及他們看見我，那艱難綻放在臉上的羞澀笑容。

我買來棒棒糖給一個剛會走路不久的男孩子，他跟我玩了一會藏貓貓的游戲。那還是我女兒小時候經常與我玩的游戲。他也和我女兒小時候一樣熱衷這個游戲，也笑了，但他仍舊瞪著他那灰藍色的眼睛，不肯接我遞過去的棒棒糖。他爸爸過來向我抱歉，為他孩子表現出來的警惕。他爸爸用手指在太陽穴邊上轉了轉，好像是說小孩子腦子壞了。

其實我很想抱抱這個小孩，但在他轉身逃到堆滿海蠣子的地下室去以前，他已經用眼睛拒絕了我和我的棒棒糖。

（欣然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