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囚
農歷七月,正午的湛盧山,烈日在古道上留下的斑駁,正如一卷復古的風云走廊,讓黃白黑一掃困頓,乘興上山。至劍峰嶺下的虬龍谷,突然狂風大作,天色驟暗,劍峰響起犀利的呼嘯。黃白黑在雨水傾盆澆身前的一瞬,逃進了歐冶祠。
觀荒長老正起身關好幾扇小小的洞窗。他說,今天有道白毫銀針,你喝了一定會在索然中打翻五味之瓶。這正好合適給你講一個人。
五代之末,十國相繼消亡。南唐剛剛在吳越的隔壁作古,大宋的兵馬,就等在邊境上了。
吳越王錢弘俶,將稱臣納貢的禮數,恭恭敬敬地做了。面對吳越國中極品,宋太祖趙匡胤笑了,對吳越的使者吳美極說,我大宋宮里的東西,以后就不勞這么辛苦啦。使者吳美極回來跟吳越王一說,錢弘俶坐在那里,老半天才說一句:明天,咱們去玄黃城聽風。
吳越王的車子一直往南,走了兩天,到達湛盧渡。
山上有接應的。半天功夫,登進到玄黃城。本是灌木叢樹的亂崖,虎狼出沒之地,已經臨時立了進出的木欄。靠劍峰崖的方向,還修了棧道與亭臺,一處行宮,就這樣神奇造就。
城垛上的亭臺,三份點心,一壺龍井。吳越王將下榻行宮的全部套路,一應省去。他自個在亭中久坐,此處上可仰眺劍峰嶺,下可俯察冷泉崖。吳越王起身,傾耳貼石,沿著玄黃城走一圈,抱一塊玄黃石回到亭中,舉杯把盞將一壺龍井暢快倒進肚里,然后王啊哈一聲呼喝,抱著玄黃石倒頭便睡。任憑深山崖壑里風云起伏,大睡三天,呼嚕打得山響。
第三天凌晨,呼嚕停止,吳越王咿咿呀呀的,手中還是抱著那塊玄黃石,像兩個喝醉的戲子,在對戲文。吳美極近前聽得真切的就一句:江山自古任去留。
吳越王要啟程的時候,吳美極在半山的一塊開闊地上磨蹭,吳越王說,你若看上,這便是你子孫后世的郡望祖地。
那天,吳美極與吳越王在山中道別。君臣從此未曾見面。
一個月之后,吳越王錢弘俶將吳越國中,兵甲軍士財寶悉數清點造冊,連同自己一大家子,全然一介平民的裝扮,送至汴梁。宋太祖派人來收了禮單,宣讀圣旨,封吳越王為“淮海國王”。
然后,一家子在一個古街深巷的老宅里安頓下來。
從此汴梁的那條巷里,幽靈般,是吟唱“江山自古任去留”的“淮海國王”。
當地有個文痞問他,你這斯是何許人呢?是禁足的幽人、是落魄的戲子、是前朝的遺老、還是過境的地痞?
錢弘俶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有趣,就反問道:你又是這其中的哪一類?
那痞子懵了,一路自言自語:你這斯又是何許人呢?是禁足的幽人、是落魄的戲子、是前朝的遺老、還是過境的地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