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義之財

唐雪嫣

周一元在自家小區附近開了個小飯店，生意剛起步。這天深夜，他送走最后一撥客人，打烊回家。剛進小區，他看見路燈下停著輛奔馳車，車燈還亮著，車附近有一個男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看見這情況，周一元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察看，見那男人滿臉鮮血昏迷不醒。周一元很快發現，男人身邊散落著一些水泥塊，他立刻明白了男人受傷的原因——他是被墻上掉落的墻皮子砸傷的。

小區的樓建了有三十多年，年久失修，墻體表面水泥層多處開裂，最近常有墻皮子掉落，很危險。周一元沒多想，背起男人就準備送他去醫院。可就在這時，他看到地上還有一個手包，估計是男人倒地時脫手飛出去的。周一元過去撿起手包，包鼓鼓的，鬼使神差，他拉開拉鏈，見里面放著厚厚的三沓百元大鈔，看樣子是三萬塊啊！

周一元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就他現在的狀況，這筆錢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他趕緊把手包拉嚴，不讓自己繼續看著那些鈔票。定了定神，周一元決定先救人，錢的事一會兒再說。他將手包揣進懷里，背起男人，出小區攔了輛出租車，把人送往醫院。

一路上周一元想了很多。去年，父親臨終前一場大病，不但花光了家里積蓄，還欠下了外債。小飯店的生意沒有起色，房租拖欠了好幾個月。又快交房租了，房東已經下了最后通牒，周一元為這事都快愁瘋了。何不就用這筆錢渡過難關？

終于，周一元下決心留下這筆錢，因為心虛，他不敢等傷者家屬來見面，留了個聯系電話便回家了。

這輩子沒干過昧良心的事兒，今天卻貪了人家三萬塊錢，周一元心里五味雜陳。回到家，老婆已經睡了，周一元躡手躡腳地來到陽臺，把手包放進裝雜物的大箱子里。當他握住門把手，準備關門返回客廳時，卻聽“當”的一聲，門把手上的螺絲松動脫落，一側掉了下來。老婆被驚醒了，披衣來到客廳：“今天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周一元猛地回頭，見老婆正關切地看著他。看到周一元身上的血跡，老婆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問：“你怎么了？受傷了？”

周一元趕緊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但撿到錢的事他沒講。如果老婆知道了，一定不會同意他這么做，他打算編個理由再拿錢出來。

聽說他是為了救人才弄一身的血，老婆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夜，周一元失眠了，他想：那男人開著大奔，毫無疑問是個有錢人，對有錢人來說，損失三萬塊錢，應該還好吧？可對自己來說，這錢就是救急錢。再說，他救了男人的命，就算是為了酬謝，給點錢不應該嗎……周一元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醒來時，老婆已經走了，留了條子說自己去單位加班了。周一元簡單洗漱了一下，便趕到飯店。

這時，有人打來電話，說是昨晚被救那男人的弟弟，問清地址后，不一會兒便提著各種禮品來到飯店，一個勁地向周一元表示感謝。

周一元救的男人叫張鈺，他弟弟叫張謙。張謙離開前，不經意地問：“你昨天救我哥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一個手包？”

周一元心怦怦直跳，強作鎮定地說：“手包？沒見過。當時一見你哥那樣子，我光顧著救人，沒注意其他的。”

張謙說：“我也是隨口一問，那手包里有三萬塊，還好沒其他證件。估計被人撿走了。算了，沒事。”

周一元心想：這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人家三萬塊錢丟了，根本不在乎啊！

中午，老婆打來電話，開心地說道：“今天我去單位，老板問我這段時間怎么總是主動加班，我就把家里的難處和她說了，一直去加班也是為了多拿些加班費。老板聽說后，說我一直兢兢業業，如今遇上難處，她也不能袖手旁觀，所以老板就以私人名義把房租的錢借給了我！難怪公公在世時說過，只要不放棄，總能有辦法，這不，最頭疼的房租問題，解決了。”

周一元愣住了，老婆的話讓他想起爸爸從小就對他的諄諄教導：人到什么時候都不能昧良心，不義之財不可貪。他怎么就忘了呢？

周一元趕緊回家翻出手包，戴了個大口罩，找了家快遞，把手包寄還給張鈺。

本以為這事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傍晚時分，張謙又來了，說他哥哥希望見見救命恩人，親自向他道謝。周一元推脫不得，便跟著張謙去了醫院。

張鈺雖然還很虛弱，但精神還好。再三表示謝意后，張謙拿出一個大信封給他，周一元打開一看，里面居然是三萬塊錢！張鈺說：“要不是你救我，昨天晚上我就沒命了，這錢無論如何你得收下，是我的一點心意。”

周一元臉紅了，他極力將錢塞還給張謙，但張謙卻硬是將錢塞到他手里，把他推出了病房。

張謙開車，將周一元送回飯店。周一元準備下車時，張謙叫住了他，說：“有件事，我哥不讓我說，但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其實，我們早就知道，手包是你拿走的。”

周一元大吃一驚，本以為天知地知，居然被人一下子戳穿。他漲紅了臉，不知道說什么好。

張謙說：“我哥那天下車時，沒有關掉行車記錄儀。所以你救人、撿錢的過程都被拍了下來。我哥看了錄像后說，既然你救了他的命，本來也是要表示的，這事就算了。沒想到，你今天把錢匿名寄了回來。我哥收到錢，十分感慨，說還是得把這三萬塊錢給你，就當是救他一命的報酬。我哥不讓我說這事兒，是不想給你增加心理負擔。但我覺得，這事應該給你敲個警鐘，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以后可不要再做這種蠢事了。”

周一元羞愧啊，簡直是無地自容。他想把錢還給張謙，但張謙擺擺手，開著車揚長而去。

如果沒有昧過錢，這錢也就收了，可現在周一元捧著錢，怎么看怎么覺得味道不對，收了這錢，就跟偷了這錢似的，心里難安。于是一咬牙，第二次把錢快遞給了張鈺。

送還三萬塊，周一元感覺無比輕松，于是提前回家。可家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打電話一問，老婆還在單位加班呢。

想起老婆的辛苦，周一元心里不覺有些難過，他挽起袖子開始收拾屋子。當他擦到門把手時，突然間愣住了。昨晚門把手明明掉了一側，還因此驚醒了老婆，可現在，掉下的螺絲已經復位，門把手不知道什么時候修好了。周一元心里一揪，唯一的可能，是老婆加班之前修好了門把手。家里所有的工具都在雜物箱，也就是說，老婆在翻找工具的時候，肯定看到了手包！可是，老婆為什么沒跟自己說？周一元呆立半天，撥通老婆的手機，問：“手包，你早晨看到了？”

老婆沉默半晌，輕輕地“嗯”了一聲。周一元的鼻子一酸，說：“那為什么你沒問我？”

“那個手包上面有血跡，我猜就是你救的那個男人的，你趁人家昏迷時拿了回來。這種事情，我怎么開口問你？”老婆有些傷感地說，“我知道你在為房租發愁，但我更知道，你不是那種昧了良心還能心安理得的人，我相信你自己能迷途知返。我跟你提爸爸生前說過的那些話，也是為了點醒你。”

誠信而不欺心，是周家自古的家風，老婆相信他內心的良知不會泯滅。值得慶幸的是，周一元沒讓老婆失望。

周一元哽咽著說：“老婆，那錢，我已經還回去了，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