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容
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兒下午放學一回家,就跟我說:“媽媽,今天爸爸去學校接我,我沒坐他的車。”我就問她:“那你是怎么回來的呢?”
“坐公交。”女兒答,繼而補充道,“誰稀罕他的車!”看著她被雨水濡濕的頭發、衣服及一臉憤憤然的表情,我突然意識到,老公姜峰在女
兒心目中一直高大的形象已轟然倒塌。而導致這一結果的根本原因,則是不久前姜峰的出軌。
得知姜峰出軌后,雖然我想方設法瞞著女兒,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營造出一派和睦的家庭氛圍,但敏感的她還是從頻頻來我家調解我和姜峰之間關系的婆婆那里得知了真相。
那天晚上,因為不滿婆婆的數落,姜峰在客廳跟婆婆大吵起來。婆婆怕他毀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口不擇言:“你要敢離婚,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不知是迫于婆婆的壓力,還是有其他原因,姜峰當晚居然主動跟我溝通。他先是真誠地跟我道歉,繼而表示了悔改的決心:“阿容,為了這個家,為了心心,請你原諒我這一次,以后我一定好好珍惜這個家,決不再做荒唐事。”在他發誓徹底同那個女人斷絕關系之后,我決定先不提離婚,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臨睡前,我照例去女兒心心房間看看她有沒有蹬被子,竟意外發現已經上床一個多小時的她居然沒有睡著。“媽媽,你會和爸爸離婚嗎?”黑暗中,女兒突然問我。我明白,剛入睡的心心一定是被婆婆和姜峰的爭吵聲吵醒了,從婆婆的話里她大致判斷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女兒剛剛9歲,就要承受爸爸媽媽感情的波動帶來的困擾,這讓我很揪心。我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說:“不會的,爸爸媽媽會一直愛著心心的,是絕對不會離婚的。心心乖,早點睡覺,明天一早還要上學呢!”
我之所以對心心這樣說,并不是一時安慰她的托詞,而是一個已經37歲、不愿失去完整家庭的女人經過半個多月的激烈思想斗爭后的理智抉擇。
第二天早上吃飯時,我發現心心對姜峰的態度與以前迥然不同。當姜峰像往常一樣將剝好的雞蛋遞給心心時,她毫不客氣地拒絕了,從盤子里另拿了一個帶殼的雞蛋,說:“我自己會剝。”
姜峰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尷尬地縮回了手,把剝好的雞蛋重新放回了盤子。那一刻,心心臉上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勝利表情。但女兒的“不待見”并未阻止姜峰的熱情,他快速吃完早餐,隨后拿起心心的書包提出要送她上學,不料再次被心心拒絕:“我想自己坐公交車。”說這話時,她表情冷淡。
結合這次心心寧愿冒雨坐公交車回家也不坐姜峰的車,我意識到,因為姜峰的出軌,女兒與他之間的關系已經發生了微妙變化。在這種情況下,有著母親與妻子雙重身份的我該怎么做呢?我想,既然打算再給姜峰一次機會,我就應當竭力維護這個小家庭的和睦,在這個時候不僅不能發出任何貶低姜峰的聲音,相反還應當極力維護他,讓心心像以前一樣尊重他這個父親。
接下來的日子,雖然姜峰像他承諾的那樣每天盡可能早地回家。回到家,他也不再低頭玩手機,而是積極參與一些家務事,洗碗、拖地,以前連廚房都很少進的他甚至還特地學會了做女兒愛吃的兩道菜——魚香肉絲和可樂雞翅。我卻明顯感覺到心心對他的排斥與抗拒。在家里,她不再主動跟爸爸說話,學校里有什么事或是開家長會,她也只跟我一個人說。有時一旁的姜峰主動問她,她也愛答不理。為了“討好”她,姜峰隔三岔五地買些她愛吃的水果或小零食帶回家,但無濟于事。
很快到了六一兒童節,心心所在的小學與區里的另一所小學舉行會演,準備了一些精彩的節目,心心也是參演人員之一。六一兒童節前一天的晚上,心心忽然提出,第二天要我去市少年宮觀看她的演出。“我也去吧!”一旁的姜峰說。心心卻臉一板,不耐煩地說:“老師說去一個家長就夠了。”
我很清楚,心心其實是在拒絕姜峰,因為在她的班級微信群里,老師說兩個家長可以同去。而就在一個多月前,心心在晚餐時間宣布她被學校的節目組選中時,我們全家都歡呼雀躍,酷愛攝影的姜峰當時就表示,他新買的單反相機正好能派上用場,到時候他負責去給心心拍照。心心很開心,還說歡迎大攝影師加入,并叮囑他不要錯過最精彩的鏡頭。不料,只因得知爸爸出軌,如今的心心對他的態度已判若兩人,甚至拒絕他參與她成長中如此重要的活動。
我想勸說心心放下對爸爸的成見,但我知道,必須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六一兒童節那天,我特地請了假去觀看心心的演出。早上,當我和心心一起去坐公交車時,心心不止一次地催促我快一點,她擔心會遲到。我趁機問她:“為什么不讓爸爸一起去呢?要是他開車帶著我們,肯定不會遲到。”心心一聽,立即噘起了嘴,小大人似的說:“媽媽,我討厭對家庭不負責任的男人。”
女兒的話讓我心頭不由得涌起一絲悲哀。因為姜峰平日里在工作上一直挺拼,連續幾年被公司評為“先進工作者”,后來還提升為部門主管,曾經,心心一直對爸爸崇拜有加。然而如今,在她眼里,姜峰已不再是偉岸慈愛、讓她崇拜有加的父親,而是一個對家庭不負責任的男人!
我趕緊告訴心心,她的爸爸其實并不是那樣的人,而且,他現在已經認識到自己做錯了,并下定決心改正,我們就不應當再追究過去……心心聽著,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我們匆匆擠上公交車,到少年宮時,演出即將開始。由于到得晚,我好不容易才在最后面的角落里找了個座位。心心所在的團隊表演得不錯,她們的舞蹈贏得了如雷般的掌聲。遺憾的是,由于座位距離舞臺太遠,我根本沒法拍照。
演出結束后,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這個時候打出租車是最難的,無奈之下,我和心心只好站在少年宮門口的崗亭里避雨。想不到,姜峰居然開車趕來接我們了。當他搖下車窗招呼我們上車時,心心似乎還有幾分不情愿,在我的強拉硬拽下才勉強上了車。
一路上,心心一改在少年宮時的活躍,變得緘默不語。當姜峰告訴她,他其實早就來了,正好趕上了她的節目,還為她拍了不少照片時,心心并沒有表現出應有的開心,反而沖姜峰嚷道:“你來干嗎?我不想讓你這樣的人來!”被女兒稱為“這樣的人”,姜峰頓時一臉尷尬,車里的氣氛也變得沉悶而壓抑。在只有雨刷器制造出的機械聲響的靜默中,我突然意識到,矯正姜峰在女兒心目中的不堪形象,讓父女倆恢復之前的良性關系,已刻不容緩。
由于下雨路滑,路上有些堵車,我們到家時,天已漆黑,而雨仍在下,樓下的停車位全滿了。為了讓我們不至于淋濕衣服,姜峰先把我們送到樓下,又掉轉車頭去更遠的地方找停車位。
我和心心先上樓。一到家,心心便滿臉不屑地說:“媽,今兒個要不是你拉我,我才不坐他的車呢!”心心不叫姜峰“爸爸”,而是稱呼“他”,可見她內心對姜峰的成見越來越深了。
我對心心說:“爸爸并不是一個真正不負責任的男人,是那個女人主動接近他,他一時經不住誘惑,才做了傻事。盡管爸爸做過不對的事,但他畢竟是你的爸爸,是給予你生命并養育了你的人。在你9年的成長歷程中,他給予了你很多很多的愛。”接著,我對心心講起了她小時候與爸爸之間的一些趣事。然而心心似乎并沒有興致聽這些,打斷我說:“媽,你就是對他太寬容了。”
“對一個迷途知返的人,難道我們不應該敞開大門讓他回家嗎?”我反問心心。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是姜峰回來了。一到家,他便從包里拿出照相機,繼而打開電腦,把照片都拷到電腦上。他拍得的確不錯,心心表演時的每一個精彩瞬間都被他保留了下來。我把心心從房間里拉出來看照片,她匆匆掃了一眼便離開了,眼神里流露出不屑。
感受著女兒對姜峰的冷漠,我一時陷入糾結。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我決定,把即將到來的姜峰的生日作為緩解他們父女關系的一個契機。
6月11日是姜峰的生日,往年這個時候,心心都會早早地準備一件小小的禮物,給爸爸一個驚喜。有時是一幅畫,有時是一個別致的賀卡或小禮物。然而這一次,直到姜峰過生日前一天,當我問心心給爸爸準備了什么生日禮物時,她卻冷冷地說:“我才不送他呢!”我勸她給姜峰準備一個禮物,一開始她還有些抗拒,我對她說:“既然爸爸已經選擇了改變,我們便沒有理由不原諒他。其實,我們每個人都難免會犯錯,關鍵是犯錯之后的態度和改正錯誤的決心有多大。既然爸爸現在已經認識到自己做錯了,而且付諸實際行動做出了改變,我們為什么就不能原諒他,給他一次機會呢?有時候,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經過我一番勸說,心心終于勉強答應為爸爸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姜峰生日那天,公公婆婆也來了。姜峰下班回來時,手里拿著兩幅放大了的心心表演時的照片,那兩張是心心最喜歡的。這一次,心心終于沒有再抗拒。她隨即拿出準備好的賀卡送給姜峰。姜峰顯然沒有料到,激動之余,他意味深長地說:“心心,謝謝你!爸爸沒想到還能在這個生日收到你的禮物……謝謝你能和你媽媽一樣原諒我……爸爸曾經做錯過,但我保證,爸爸以后不會再做這樣的錯事……”說著,他的眼圈紅了。
由于我事先跟婆婆說過心心對姜峰心懷芥蒂,婆婆也趁機說:“心心,你爸爸本質上是個好爸爸,他長這么大,就做過這一次錯事,爺爺奶奶,還有你媽媽都原諒了他,你也和我們一樣原諒他,好嗎?”
心心顯然被觸動了,說:“爸,從今以后,讓我和爺爺奶奶,還有媽媽,一起監督你。”
“行。我接受你們的監督。”姜峰說著伸出手來,心心會意,也伸出手來,大手與小手合在一起,擊出響亮的掌聲——這是父女倆習慣性的動作。那一刻,我知道,姜峰出軌的那片陰云已徹底在女兒心頭消弭。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