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雅琴：演盡“三姑六婆”，走完無悔人生

鳳凰

她是《我愛我家》中的居委會主任于大媽，是《閑人馬大姐》中愛管閑事的劉奶奶……81歲時，她又憑借電影《我們倆》獲得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和第14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2014年6月，89歲的她攜女兒登上北京電視臺《頂尖秀》欄目，又唱又跳，活力四射。2016年6月23日，這個著有《我愛我家》一書的表演藝術家走到了人生盡頭，駕鶴西去，享年91歲。她，就是金雅琴——

認真演戲，“觸電”獲獎

1925年，金雅琴生于黑龍江省尚志市，1943年至1945年參加藝術劇社——祖國劇團表演話劇，1949年進入華北大學三部戲劇科學習，1950年進入中央戲劇學院話劇團，1952年調入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任演員。后來，金雅琴憑借英達執導的系列情景喜劇《閑人馬大姐》中的劉奶奶一角，活躍在熒屏上，成了愈老愈紅的老年明星之一。金雅琴的老伴牛星麗也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著名表演藝術家，在《末代皇帝》《笑傲江湖》等電視劇中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42年，17歲的金雅琴隨家人到了北京，那時的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對演戲的癡迷也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終于有一天，金雅琴背著父親考進了當地的藝術劇社，當年就在大型話劇《秋海棠》里扮演女主角——跟“秋海棠”談戀愛的“三姨太”。再后來，她又陸續出演了《日出》和《雷雨》。

不演則罷，演就演好，金雅琴年輕時不但演“活”了四鳳、陳白露，還塑造了古今中外許多“三姑六婆”形象——《趙小蘭》中的媒婆、《紅旗歌》中的大梅、《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中的媽媽葉娃、《茶館》中的龐四奶奶、電影《杜十娘》中的鴇兒、電視劇《我愛我家》中的于大媽等。

“哪怕一個角色沒有一句話，我也一定要創造出一個人物，演出精彩來，演員必須死在舞臺上！”或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精神，金雅琴才有了那么多的收獲。

和老伴牛星麗相識時，金雅琴已是紅遍京津的名角，而牛星麗僅僅是南北劇社一個跑龍套的臨時演員。1952年，兩人都來到了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那時的牛星麗是劇院為數不多的預備黨員，于是要求進步的金雅琴被組織安排成了牛星麗的戀愛對象。牛星麗長得不好看，可是非常有修養，也很要求進步，金雅琴同意了。可組織上又有人不同意了，他們覺得牛星麗以后有前途，而金雅琴是“白區”來的，成分很復雜。在“要組織還是要媳婦”的選擇中，牛星麗最終選擇了要媳婦。自此，牛星麗一直被扣上“要媳婦不要黨”的帽子。

那些年，金雅琴和老伴都沒有閑著。英達在拍攝電視劇《我愛我家》時，找到金雅琴，請她出演劇中的于大媽。而牛星麗則接拍了電視連續劇《笑傲江湖》，飾演綠竹仙翁一角。

2004年初，導演馬儷文想要拍攝電影《我們倆》，講述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和一個20歲出頭的小姑娘之間的一段情感故事。在挑選劇中老太太一角的演員時，馬儷文想到了金雅琴。那時的金雅琴將近80歲，耳朵和眼睛都有毛病，按她自己的話說就是“老龍蝦”（聾瞎），便不打算接這個角色。馬儷文沒有直接勸她接戲，而是將劇本用大號字體打印出來交給她，讓她看完劇本再說。

馬儷文走后，金雅琴取出放大鏡，開始專心地讀劇本，只看到一半她就被感動得流下了眼淚。劇本讀完后，金雅琴一夜沒合眼，是否接演這個角色，讓她矛盾不已。打不定主意的金雅琴征求老伴的意見，牛星麗并不主張老伴接這部電影：“你年齡這么大，身體又不好，逞什么強啊？不自量力。”金雅琴偏是一個不肯服輸的人，老伴這么一“將”她，她的脾氣就上來了：“你說我不自量力，可導演說我有魅力。我偏要演給你看。”牛星麗樂了：“我那是激將法。你都被劇本感動了，還不應該通過你的努力讓觀眾也感動感動？”第二天，金雅琴給馬儷文打去電話，表示自己愿意嘗試“觸電”去飾演這個角色。結果，第一次演電影，金雅琴就獲得了多個獎項。

有知情人問金雅琴：“你這獎杯可否有老伴牛星麗的一半兒？”金雅琴含笑點點頭，未及開口，女兒倒先說話了：“這次拍《我們倆》，我媽可沒少向我爸請教。因為這些年我媽盡演喜劇了，表演上一下子轉不過來。她知道有的地方演得不對，但不知到底怎么不對。于是，我爸就告訴她，你不要大聲地背臺詞，心里記住就行了，就像在生活中說話一樣……”看到女兒眉飛色舞地講述，金雅琴接過話頭說：“是啊，我能獲獎，我那老伴可是功不可沒呀……這不，老伴還在不斷鼓勵我呢，說我雖然80多歲了，雖然成‘大腕了，但還是大有潛力呢，沒準兒，我的藝術青春才剛剛開始呢！”說著，金雅琴爽朗地大笑起來。

歡喜冤家，相親相愛

“81歲的人了，滿口只有一顆自己的牙，耳朵不戴助聽器聽不見聲音，眼睛幾乎看不清1米以外的東西，可就是這樣，她仍活躍在熒屏上，為大家送去許多歡樂。”說起老伴金雅琴的豁達樂觀和對藝術的執著，牛星麗言語中充滿了敬佩，臉上更洋溢著掩飾不住的自豪。

金雅琴和牛星麗在性格、愛好方面有很大不同。金雅琴是東北人，性格開朗，喜歡熱鬧。而牛星麗為人沉穩內斂，喜歡清靜。平時兩人在家，牛星麗總愛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畫畫、寫字，半天不說一句話。金雅琴見老伴光顧著忙自己的事情，便天天到公園去和一幫老姐妹唱歌、跳舞、打太極拳。鬧非典時，女兒不讓金雅琴出門，但金雅琴趁她不注意就出門坐公交車奔公園去了。牛星麗則非常聽女兒的話，女兒說不讓出門，他就乖乖待在家里不出去。金雅琴為此常常笑話他膽小。

生活中，金雅琴和牛星麗也不能一塊騎車出門，因為兩人老“打架”。對此，金雅琴說：“他老是騎著騎著看見路邊有鳥市或賣花的就哧溜鉆進去。我一回頭，這人怎么沒了？等著吧，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還不見人影兒，我就順原路往回找，沒有，一生氣，我就回家了。一看，他正悠閑地坐家里喝茶呢，他還挺委屈：‘從鳥市出來，不見你人，以為你回家了呢。你說氣人不？”

金雅琴聽力不好，別人非得大聲說話她才聽得見，而牛星麗的耳朵卻出奇地好，多小的聲音他都能聽見。所以，他們家里常常是金雅琴大聲說話牛星麗嫌吵，牛星麗小聲說話金雅琴卻干著急聽不見。后來，金雅琴沒事時索性不和老伴說話了，悶了就下樓和鄰居老太太們聊天，給她們講笑話，大家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大笑。

后來，金雅琴的眼睛由于黃斑變異加重，視力迅速下降，視野慢慢變窄，視線越來越模糊，到后來雙眼看不清1米以外的物體。而由于心急、焦慮，她的雙耳聽力也迅速下降，戴上助聽器可勉強聽清外界聲音，但是助聽器的電磁干擾又讓她痛苦不堪。牛星麗見她心緒煩躁，就讓她練字，說一練字心里就平靜了，不著急上火，對眼睛的恢復和治療有好處。

除了讓金雅琴練字外，牛星麗還動員金雅琴的朋友上家里來玩，讓她多和朋友們在一起。這一點讓金雅琴非常驚訝，因為跟牛星麗過了一輩子，她知道老伴最喜歡的是安靜。

為了節約紙墨，牛星麗先讓金雅琴用毛筆蘸清水在報紙上練字，他在旁邊耐心指導，并給她明確規定，每天必須堅持練字兩小時。金雅琴練字累得腰酸胳膊疼，牛星麗會為她揉一揉，幫她活絡活絡筋骨；她如果口干舌燥了，牛星麗會很合時宜地給她端杯熱茶或者牛奶。就這樣，在老伴的幫助和鼓勵下，金雅琴不但性格改變了許多，身心也得到了有效的鍛煉，而且還練成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每逢人們對著她的字贊嘆不已時，金雅琴總是會向老伴投去一瞥感激欣慰的目光。

金雅琴人緣好是出了名的，在她居住的社區，鄰居們見到她都遠遠地打招呼。拍完《閑人馬大姐》后，鄰居們見了她一律改口喊：“哎喲，劉奶奶呀，你好。”

有一天，女兒陪媽媽上街，走著走著，旁邊一個人熱情地打招呼：“劉奶奶，你老身體好呀！”金雅琴視力不好，辨別不出眼前的人是誰，就站住跟人家聊天。聊半天了，她實在忍不住就問：“對不起，你是哪位？”那個人說：“我是戲迷。”

金雅琴有一群鐵桿的觀眾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聊天。這些年，因為拍攝了電視劇，她的朋友越來越多。她每年過生日，家人根本沒有機會為她過，因為每年她都被幾十個觀眾朋友接走。

樂觀豁達，落幕無悔

2005年10月，第18屆東京國際影展上，金雅琴憑借在影片《我們倆》中精湛的演技奪得最佳女演員獎。這個消息她是第二天從鄰居那里得知的。“你這老太婆，走大運啦！”那天當金雅琴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里散步時，一位出來倒垃圾的老太太這樣跟她打招呼，她還有些不相信。等她散完步回到家，傳達室的人敲門給她送來了報紙，那人沖著她的耳朵喊：“老金，你得大獎了！”金雅琴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得了獎。從藝60多年來，第一次拿到的表演獎，就是東京電影節的影后，金雅琴很激動也很高興。

金雅琴愛熱鬧，喜歡聚會。一些文藝界的朋友，每周聚一次，每人帶一個菜，吃完飯在一起聊天，聊得可開心了。有一次參加一個活動，很多老藝術家都去了，主辦方安排座位時把王昆和于藍排在了一起，可金雅琴非要挨著王昆坐，說要和王昆一起好好聊聊。工作人員做不通她的工作，最后于藍老師也被她逗樂了，就把座位讓給了她。

金雅琴不喜歡攢錢，她說，錢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有錢買點好吃的，身體健康最重要。平時她有錢就買蝦，買雞翅，什么好吃買什么，請大伙一起吃。每次拍戲掙了錢，哪個親戚朋友家有困難，她就給人家送一點。因此雖然拍了一輩子戲，她并沒有攢下多少錢。

丈夫牛星麗晚年身患心臟病、高血壓、帕金森等多種病癥，不能清楚地說話，而金雅琴聽力不好，兩人無法正常交流，金雅琴就經常買些好吃的送到老伴身邊。牛星麗病了6年，2009年去世時金雅琴沒掉一滴淚，她說她不是不想老伴，而是要一個人頂著。想老伴時，她就去澆一澆花，喂一喂鳥，對著老伴的照片說會兒話，仿佛老伴還在她身邊。

有一段時間，金雅琴喜歡去唱卡拉0K，跳迪斯科。可到迪廳一看，她說這跳的什么舞啊，音樂一響就亂喊亂叫，迪斯科哪有這么跳的，我上去給他們表演一下。結果，她上了領舞臺一鳴驚人，成為全場跳舞明星了。

金雅琴愛唱卡拉OK，一到K歌房，就特興奮。如果哪次女兒去唱歌沒有帶她，回來被她知道了，她就不高興。她對自己的唱歌很自信，也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覺得自己唱著高興就行。

平時，金雅琴還喜歡游泳，喜歡穿著帶小裙子的、露著后背的泳衣。

對于自己會的，金雅琴玩得很開心，對于自己不會的，她也很樂意去學。所以，盡管看不清楚，聽不清楚，她依然樂觀豁達，不覺得自己老。

說起飲食和生活習慣，金雅琴從小到大最愛吃紅燒肉，這么多年也沒變。除了吃肉，金雅琴還愛喝酒、抽煙，每天晚飯時都要喝一杯葡萄酒。抽煙是拍戲養成的習慣，那時演資本家太太，有抽煙這個情節，要會抽，還得有派頭。她學會后上了癮，直到現在每天還得抽幾根。飯后，金雅琴堅持散步，每天走半個小時，出一身汗，晚上睡眠就很好。

2010年，金雅琴接了個戲，在《一日夫妻百日恩》里演一個癡呆老人。因為每天研究臺詞，她拍戲的時候都是一條就過，只用3天就拍完了所有的戲。導演很滿意，后來在電話里說，下面再拍戲一定還讓她演，她聽了挺高興的。過了一段時間，金雅琴沒有接到那個導演的電話，就在家里自言自語，說怎么導演還不找她。女兒聽到后，就對她說，導演找過她了，要拍一部30集的電視劇，得演三個月，考慮到她的身體情況，女兒替她拒絕了。她一聽就火了，對女兒說：“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拒絕了呢？”女兒就說：“我敢跟你商量嗎？上火箭你都敢去。”

為了照顧母親的生活，女兒為家里請了保姆，可金雅琴卻閑不住，經常在家里拖地板、擦桌子，每天早晨起床去鍛煉回來，還會把保姆的早餐一起買回來。女兒牛響鈴說起媽媽，有些無奈：“我媽就是這么個人，自己能動手的事，就不愿意麻煩別人。”

2016年6月23日早晨，金雅琴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駕鶴西去，享年91歲。對于她的一生，用她在一個節目中的話說，應該就是：落幕無悔。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