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鵬程
我住在五樓。
即便是縣城里的生活,也處在懸浮狀態。
年過四十
不惑的意思首先是,不做夢,不再自己
欺騙自己
那些來自星星的夢想
其實與我
隔著光年的距離
在這幢房子的地下車庫,停著一輛
屬于我的二手轎車
我喜歡它的顏色:夢幻銀
——在生活的最低處,我只保留一個具體
真實的白日夢。僅與遠方有關
如果你愿意
在夜晚,踅進任何一家酒樓、KTV
你都能看到觥籌交錯和一擲千金
如果你愿意
可以在它附近的街巷里
看見坐等生意的黃包車夫、百無聊賴的出租司機
昏黃路燈下,瑟瑟發抖的
賣茶葉蛋和餛飩的中年婦女
如果你愿意再等一等
在凌晨2點,那些從KTV走出來的年輕女郎
蹲在新華河邊,用手伸進喉嚨
嘔吐出尚未消化的洋酒
然后拐進隔壁巷道內的小攤,雙手捧起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燈紅酒綠和微黃的路燈
照到的其實都是,生活的真相
從不值得驚訝
和我們切慕,但并不愿意立即進入的
天堂相反,這是一個
我們避之不及但有時卻不得不去的地方
脫去衣服、身份、職務、社會關系的軀體
在此,獲得了暫時的平等
在這里,生命只有健康與病患
只有年輕和衰老的區別
柳葉刀劃過的,只有皮膚下的組織、器官和系統
巨大的無影燈逼視著身體
每一道褶皺
而靈魂,退居到了更為狹小的角落
除了產科內不時發出的
由衷的笑聲,每一個出入于此的人,神情都格外凝重
只有新生的嬰兒無所顧忌
在迎接他/她時放肆地大哭
擠滿探視人群的重癥病床前,我們
既不愿意是配角,更無意擔任主角
而當之后的縫紉針
暫時縫補住了我們肉體的漏洞。生命
在得以延續之外也重新恢復了它體面的外套:
道德、身份、職務和人際關系
柳葉刀,也默默收斂了它的寒光——
有更多的事物其實比它更加鋒利
在它未曾達到的皮囊深處
那里,已經重新釋放出了人性之惡或道德的輝光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