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巷

王吳軍

那是一個有著清香撲鼻名字的小巷，叫荷花巷，它隱藏在村莊一個安靜的角落里。

小巷的確像荷花一樣，很美，秀長的模樣，一到春天和夏天，這里樹木蔥蘢，使得荷小巷里碧綠如染，秀長的模樣彌漫著靜美的氣息，似一片含羞帶露的青青的荷葉，雖然不是江南風景，卻有著江南風景的秀氣，細長而鮮活。

夏天是多雨的季節，每到這時，小巷的小路總是有點濕潤而滑膩，仿佛江南小鎮上的青青石板路，小巷的兩邊是高高低低的屋檐，隨意一伸手，便能觸摸到花格子的窗戶，窗戶里面瑩潤如玉的少女，那又黑又長的秀發，嫵媚地甩在身后，柔柔地帶著荷花的清香，使人望之而沉醉、流連。

夏天的黃昏，那穿著紅裙短衫或綠衣白褲的年輕女子，在小巷里悠悠散步，渾身是滿滿蕩蕩的美麗風情，在夕陽里美麗成了動人的畫，于是，小巷里的晚風也變得甜絲絲、柔綿綿了。

男孩子總是喜歡做小巷里熱鬧的主角，黃昏的夕陽里，男孩子總是不知疲倦地追來追去，風里也沾染了男孩子身上的汗味。只有女孩子，總是規規矩矩的，渾身是美麗的安靜，一雙像嫩藕一樣白的小腿和腳，穿著一雙涼鞋，沉默在小巷里。

男孩子在夏天也是穿涼鞋的，只是，在整個夏季，男孩子的涼鞋總是不停地敲擊著小巷的石板路，噼里啪啦地響著，那聲音仿佛是誰在毫無章法地打著快板，不見頭尾，來去無蹤，有的時候，男孩子跑得猴急，一只腳滑出了好遠，而另一只腳卻踩空了步子，腳上的涼鞋便一下子飛出了幾尺遠，甩在了小巷旁邊的墻上，“啪”的一聲擦出一條痕跡，有時候墻上會被刮掉一片土渣，像武俠小說里的飛鏢一樣閃出一股風，尤其是雨后，男孩子因為跑得太急，不小心就摔在了溜滑的石板路上，濺起的泥漿會驚呆了端正安靜的女孩，這情景實在有點凌亂。

女孩子穿著的涼鞋，一樣是塑料做的，一樣的是小小的鞋袢兒，但是，女孩子穿著涼鞋走路的姿勢卻是穩穩的，柔軟的腰身輕輕的，女孩子穿著涼鞋走在小巷的石板路上，也是噼噼啪啪地響著，卻清脆悠長，有板有眼，有滋有味，不是男孩子那樣的火急火燎，也不是老年人那樣的慢慢騰騰，那是女孩子天性中蘊含的柔美與靜謐，寬寬松松的裙子，嫩白如新藕的小腿，紅紅的涼鞋，好看的腳，小巧的腳趾兒，熨熨帖帖的走在路上，猶如爽爽流淌的微風。

風，如清亮的水一樣，在小巷夏夜的清空中吹拂開來，這條名叫荷花巷的小巷里，夜色降臨，一個個小天使一般的孩子便搬出了自己乘涼的東西，凳子、椅子、小竹床、小桌子……像是盡情羅列的展覽，錯落在本來就十分狹窄的小巷里，在田野里來回蕩漾的晚風，此時進入了小巷，像情人似的，在小巷的人堆中演繹著一場愜意的相會。

一把又一把輕輕搖動的芭蕉扇，漫不經心地驅逐著想趁機叮人的蚊蟲，芭蕉扇搖著搖著，趕走了蚊蟲，卻扇來了睡意，怎么趕，也趕不走。女孩子依著奶奶的肩膀，數著天上的星星，低低哼唱著不知流傳了多少代的歌謠，手里卻拿著男孩子扔在地上的裝著螢火蟲的玻璃瓶子。女孩子白凈的脖頸里，戴著用紅絲線串成的一個小小的香囊，香囊是六角形的，里面裝著菖蒲和艾草，散發著清香。

小巷的盡頭，有一口古老卻鮮活的水井，據說這口水井有百年的歷史了，青石砌成的井臺上，已經裂開了無數的皺痕，每到冬天的早晨，井口總是飄散著一縷縷熱騰騰的霧氣，而在炎炎的夏日中午，井水總是又陰涼又清冽，這里的人們喜歡把綠油油的西瓜用網袋吊著，放在井里，說是井水泡出來的西瓜吃起來清甜可口，比放在冰箱里要好吃得多。

那個悠長而慵懶的夏天午后，還是小男孩的我忽然驚奇地發現，從小女孩貝貝家的院門里，走出來一個梳著長辮子的陌生少女。在我的目光里，這個少女比小巷里的女孩身材要高，模樣卻比小巷里任何一個小女孩都要標致，都要好看。

平時，我很少理會小巷里那些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小女孩，雖然自己也不過才十一歲，但是，我卻裝出一種少年英雄的樣子，整天帶著男孩子們在小巷內外打打鬧鬧。那時，美麗乖巧的小女孩，那種誘人的芳香，細小而溫柔的魅力，暫時還不會對我產生強大的吸引力。

然而，就在那個夏天的午后，在荷花巷，我忽然被那個陌生少女的優雅舉止給吸引住了。

那個陌生的少女左手拎著水桶，是那種紅色的閃著好看的紅光的塑料水桶，右手提著一只綠色的洗衣盆，洗衣盆圓圓的，很好看。少女走到了水井旁，她彎下柳枝似的腰身，手臂輕輕一抖，雙手便一上一下地拎起了一桶水，倒在洗衣盆里。在水井旁的樹蔭下，她坐在那個石凳上，一雙白皙的腿腳伸進了清清的水中。少女脫去的是一雙透明的略帶粉紅光暈的塑料涼鞋，那是我從未看到過的涼鞋樣式，小巷里的女孩誰也沒有穿過那種樣式的涼鞋，纖巧、簡潔，還彌漫出一種清爽怡人的香味。少女的腳趾并攏在木盆的水中央，像倒映在水波中的一枚好看的彎月亮，她光潔的腳掌，不肥不瘦，有著優美的弧線。少女的腳趾上是天生的帶著珠光顏色的腳趾甲，從大到小，猶如小貝殼似的，排列得精致而悅目，讓我的心中忍不住涌起了一種想撫摸的情思。

我呆呆地看著那個少女在洗腳，像凝固了一樣立著不動。這時，少女清亮的叫聲喚醒了我：“你別站著了，過來，你也來打一桶井水，洗洗你的腳，這井水洗腳可舒服了。”少女的呼喚讓一向風風火火、手腳麻利的我竟然臉紅了，我看看少女那有著優美弧線的腳掌，精致的如同玉雕一般，我想起了自己的腳。我的腳十個腳趾都是烏黑的，不堪入目。少女又喚了我一聲，我只好走過去，接過水桶，讓濕漉漉的繩子伸入井內，可是，我的心卻跳得比平時快得多，我把水桶拉上來，只打了半桶水。我不好意思在少女的洗腳盆內洗腳，便把半桶水嘩地倒在自己的腳背上，一陣涼爽爽的快意霎時涌遍了全身。

少女擦干凈了腳上的水珠，穿上那雙散發著香味的涼鞋，她站起身，朝我笑笑，轉身走了，她柳枝似的腰身猶如柔柔的霧一樣飄過我的面前，于是，我童年時光里很嫩很短的甜蜜的夢，便像霧一樣長了翅膀，輕輕飛去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少女是貝貝的表姐，在市里的師范學校讀書，過完暑假，她便要去市里的師范學校繼續讀書了。

夏天午后的微風，猶如一支畫筆，畫出了我那一片美麗的、夢境一般的兒時情愫，那一雙如月亮一般美麗、如珠貝一般悅目的少女的腳，那個名叫荷花巷里的夏天午后的記憶，如一抹盈盈的清亮的水波一般的月光，悄然地滴落在我思念的水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