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艾米小姐

李若儀

我家隔壁，住著一對對自己女兒要求很嚴格的夫婦，他們女兒的名字叫艾米，也是我的同班同學。

可她是我眼中的怪胎，我從來沒有見她出門玩過，能見到她要么是在上學路上，要么是她上完補習班回家，我在外面玩耍后回來一起上樓的樓梯口。她學習很好，但是我沒有見她笑過，她走路老是低著頭，我覺得她一點都不快樂。我爸媽老是讓我以她為榜樣，整天在我耳邊念叨艾米成績好安靜又懂禮貌，反過來說我成績不好也就算了，只知道在外面瞎鬧騰，沒有一點女孩樣，隔三岔五地把小區鬧翻天。

我一點也不想學她。艾米在班上一直都是獨來獨往，不善與人交際，不像我在班上整天三五成群。有次放學回家路上我竟然看見她一個人對著路邊的樹手舞足蹈地碎碎念，就像是在跟人說話，當時也沒多想，看了幾眼就走了，后來越想越不對勁，就一直在家樓下等她。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終于可以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結果卻讓我沒想到。我拉著她躲在樓梯口角落里問她對著一棵樹到底在干嘛，她卻像觸電了似的掙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跑了上去，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她驚慌失措的表情。我愣在原地，抓破了腦袋也想不通她為什么要那樣做，也在責怪自己的魯莽。那段時間我就一直沒敢再去問她，疑問的符號在我腦海里一直浮現，總讓我記掛著。直到有一天，故事重演，我躲在她身后做賊似的伸長了脖子去聽她到底在講些什么，以為事情的謎底都可以解開。可是聽到了以后，疑問并沒有消除掉，接踵而至的卻是一大串感嘆。從那以后，我開始慢慢關注艾米的一言一行和一舉一動，我是擔心她的，也已經管不了這種擔心是不是多余了。

人生就像是一塊拼圖，認識一個人越久越深，這幅圖就越完整。但始終無法看到它的全部，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一個迷，沒必要一定看透，卻總也看不完。時間越長，艾米的行動就越來越奇怪，我心里的疑問就越深。在家里和學校的艾米，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那天學校放學時間特別早，我收拾好書包正準備跟小伙伴一起出去喝飲料聊天，偶然看見艾米手上攥著什么東西跑到了廁所，好奇心就像只螞蟻，在我的身體里來回走動，最終驅使著我跟到了廁所。我站在鏡子前，聽著打火機把香煙點燃的聲音，腦子里騰地一下出現了我媽當時讓我好好學習艾米的場面。我講不出話來，我死死地盯著那扇門，我慢慢走進一點想敲開它，舉起的手始終沒有落下，我沒有勇氣。廁所里抽水馬桶的聲音響起，我回過神來，背著書包拼命地往外跑，在路上橫沖直撞。我就像是一個不稱職的小偷，知道的越多就越覺得心慌。我偷掉了艾米的秘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也無法幫到她。我躺在操場的草坪上，喘息著望向天空，感覺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都失去了顏色，天空都要哭泣。

第二天早上，我起的很早，就為了等艾米下樓一起去學校。我看著手里拿著的牛奶，心中難免忐忑，艾米性子這么古怪的人，愿意對我敞開心扉嗎？昨天晚上回到家的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面想了很久，我錯過了一次靠近艾米能幫助她的機會，我絕對不能錯過第二次，就算是她不接受這份好意。就這么想著，艾米下樓了，她還是跟平常一樣，一樣面容憔悴。我緊緊地跟在她身后沒說話，她似乎也察覺到了，一回頭就看見了我，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我，我正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她轉身走了。我跑到她面前把牛奶放在她手里，說：“我知道你的小秘密，你以后也不要刻意地防著我，我要跟你做朋友。”說完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就一溜煙兒跑了，留下艾米一個人在后面怔怔地看著我跑遠。

從那以后，我每天上學放學都跟在艾米身后，一路上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也不管艾米有沒有聽，樂不樂意，在學校的時候也經常拉著她跟班上同學聊天，艾米從最開始的拒絕和不搭理到慢慢的愿意聽我在講些什么，我下了很大的功夫。周末的時候頂著被罵的風險，瞞著艾米父母，翹掉了補習班的課程，帶著她去游樂園散心，最大的收獲是她笑了，天真浪漫，這才是17歲青春的模樣。她應該是從來沒有到過這種地方的，她好奇也怯弱，只好依賴我，那一刻我就像是一個成功的設計師，終于打磨出了我心中想要的鉆石的樣子，它璀璨有光芒。上天果然還是公平的，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艾米終于對我說出了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恐懼。

艾米是家里的獨生女，父母對她期望很高，從小就把她當成是學習機器。每天除了上課，還要去上各種補習班，物理、化學、生物、地理、英語、歷史每天一課，從來不間斷。好不容易到了周末，還需要去學習古箏和舞蹈，她沒有一丁點喘息的時間和機會，只要她稍微放松一點點，父母的話就像是緊箍咒一樣在腦海里越勒越緊，面對父母的指責，她沒有拒絕的理由也無法反抗。親戚朋友眼中的乖乖女艾米，如果拒絕父母的好意就會被傳統的道德所束縛，“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反抗父母則會被所有人貼上“不懂事”的標簽。她沒辦法忍受所有人的閑言碎語，只有無能為力、默默忍受。上了高中后，面臨考大學這個難關，艾米的家人就像發了瘋一樣每天督促她學習到凌晨，她已經沒辦法再安心入睡，更沒有人陪她說話聊天。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對著樹碎碎念的原因是她把它當成了一個樹洞，愿意傾聽她講話也會一直保守秘密。她越來越孤僻，對周遭的事物越來越抗拒，最后她能依靠的只有香煙和安眠藥。從最開始的一顆兩顆到最后香煙的五根六根，艾米的生活已經完全失去了自由和自主。我永遠都沒辦法忘記她跟我說這些時候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沒有一絲光芒，我看不到一點希望，我握著她顫抖的手試圖給予她安慰，可就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艾米靠著我的肩膀啜泣著到嚎啕大哭。

故事的發展永遠都比我們想象中還要戲劇化，艾米跟我講完她的心結后，讓我堅定了去找艾米父母溝通的想法，我敲開隔壁家的門，卻發現艾米不在家，我心里一慌，再問叔叔阿姨的時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艾米離家出走了。我們找遍了艾米可能會去的地方，從學校到小區的商店，我們在路上大叫著她的名字卻一無所獲，天下起了雨，艾米的父母最后報了警。我看著叔叔阿姨坐在客廳里一遍又一遍地打著親戚朋友們的電話，詢問艾米的行蹤，可憐之外又為此感到可悲。

我知道，這一次艾米下定了決心要跟她的父母做一場自由的斗爭，這場戰役沒有硝煙卻戰火彌漫。我內心深處最自私的想法是艾米獲得勝利，卻又不忍心看著她父母焦急地等待著直到天黑。回到家里癱坐在沙發上的我，腦海里出現了很多零碎的片段，我把它們零零散散地拼湊在一起成了一個故事，記憶不停拉扯著像怪獸，可愛又讓人膽怯。我依稀記得艾米曾經跟我說過有機會一定要去一次安妮寶貝書中的岐照——開封。她說書中的岐照特別美，安靜不失生機，她仿佛每次都看到過往的行人都微笑著跟她打招呼，她看到了自己重生的樣子。岐照，這是從來都不被允許看這種書的艾米，偷摸著發現了自己最想要實現的愿望。

我背上自己的背包，帶著存了好久的零花錢，訂了最近去開封的票，我知道，艾米一定在那里等我。我一下車，就往出口奔，耳邊傳來的是交雜在一起各地不同的語言，車站有相逢的喜悅也有分別的感傷，有人相擁亦有人說著再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雖然可怕，但也阻擋不了我的腳步，因為我要帶回去的是一個全新的艾米。坐車去安妮寶貝書中的清風樓時，出現了久違不見的太陽，我搖下車窗，看著窗外的事物和行人，艾米這兩天肯定很快樂吧。果然，到了清風樓，我就看見了趴在窗臺上的艾米，我跳下車抑制不住興奮地叫著她的名字，艾米聽到了也搖擺著雙手熱情地回應著我，沒有一絲驚訝，扯著嗓門大聲的說：“我就知道只有你才能找到我，我身上沒錢了，快給我出房費，帶我去吃飯！”這，應該就是我最想看見的她的樣子了吧。我們把離家出走當成了一次旅行，我關了手機，陪著艾米游遍了開封，吃窮了我的小金庫，一路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到了最后離開的時候，艾米看著我眼睛笑成了一輪彎月，說：“我很高興認識你，我是不是因為你變得有點不一樣了，我會變得跟你一樣。”

回到家的我果不其然地被臭罵了一頓，看著爸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還真是有點抱歉，給了他們一個擁抱卻大聲哭了起來。而艾米，掙脫了父母無理由的束縛但也承諾學習不落下，答應我把煙戒掉，也對以往的種種不愿意說了再見，有了說不的勇氣和力量，一切都活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樣，所有的事情也都朝著最好的方向發生著。

也愿你我在今后的漫長歲月里，以夢為馬、詩酒趁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