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芳
隔著光陰,念起她的輕柔
○徐方芳
她的家在我們教室后面。她先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應該是資歷淺、無背景的那一類,否則,應該住在后面那些帶院子的房子里。這樣的住所讓她的日常生活暴露在我們的視線中,坐在教室里,有意無意都能看到她。
她的工作是幫學校分發報紙,輕松又悠閑的工作。但她好像從來都是忙著的,生爐子,打水,洗碗,洗盆,淘米,擇菜,鉆進簡易廚房做飯……只要是晴天,她的洗衣盆就是滿的,全家的衣服、床單、被套、窗簾,好像每隔兩三天就換洗一次床上用品,兩三個星期就洗一回窗簾,真是閑得發慌的人。
她話不多,更沒有聽她大聲說過話。她洗衣服的時候,她的兒子坐在旁邊抓泡沫玩,手插在水中攪動,弄得水花飛濺,她也只是淺淺地笑。兒子把正洗的衣物拖到地上,她也不動聲色,撿起來沖沖繼續洗。有時候兒子玩得太得意,把衣服弄濕了,她才擦擦手,拉起他走進房間,出來時兒子已換上干凈衣服,原來的又扔進盆里洗了。她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好脾氣和耐心。
晾衣服前,她用一條小毛巾擦拭晾衣繩。反復擦拭的,還有她的窗戶,那種木格老式窗戶,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窗框纖塵不染。她也擦地面,跪在地上細細擦,可擦來擦去那還是一塊粗糙的水泥地,真有點替她不值。
那時鎮上沒有自來水,用水得從一口洋井中抽上來。有同學統計,她曾經一個上午用了十二桶水。她打水累得氣喘吁吁,卻樂此不彼。

她喜歡做魚,洗很多遍,劃出細細刀痕,精心抹上鹽。她喜歡做韭菜,一棵一棵剝好,一簇一簇地洗。她做什么都不厭其煩。
午后,兒子睡了,她在門前織毛衣。她織得慢慢的,卻能織出鴨子帆船一樣的圖案來。
這是我從教室窗口看到的有關她的全部,不管是上課時走神無意瞥見的,還是下課百無聊賴時趴在窗口看到的。看著她,我的眼里都帶一絲不屑。她的生活為少年時代的我所不齒,也曾把這種想法告知好友,并得到共鳴。我們一致認為,這樣的人生多么碌碌無為,沒有意義,我們應該追求超越凡俗的人生。
初中時代的最后一天,我們手捧省重點中學的錄取通知書,高傲到有點不可一世地從她面前走過,從此就再也不曾遇見。
許多年過去了。當我從輕狂自戀的少女,變成庸常平凡的婦人,過著平淡的生活,做著瑣碎的事情,我開始時常想起她。
隔著十幾年光陰,我看見她在時光那一頭低頭勞作,黑發遮住半邊臉,動作輕柔,神情淡定。我想起她低矮破舊的房屋,想起她先生微薄卻經常被拖欠的工資,心頭的煩躁瞬間偃旗息鼓。她的安靜和緩慢,是一種坦然踏實的生活態度。即使生活表面無比粗礪,我們也應該從容平和,打磨出細膩的紋路和瑩潔的光澤來。
(編輯趙瑩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