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人

荻秋

明珠山莊莊主呂平川最近挺苦惱的。莊中三大長老最近被一神秘少年所傷，最為離譜的是，長老們連對手的武器都還沒看清，就紛紛中招倒地了。這不啻是山莊立莊近百年來，最大的恥辱。

長老們紛紛吐苦水：“據(jù)說那神秘武器名叫‘夢中人，我們只感到眼前飄來一陣霧，隨即就中招了。那武器，實在是太邪門了?！眳纹酱ㄕ譄o策時，李瑟回來了。

李瑟是山莊總管，智勇雙全，聽到這一消息后，馬上拍著胸脯說：“這件事就交給我！”

距離明珠山莊三十里遠(yuǎn)，有個茶亭，往來的客商都在這里歇腳，喝個茶、聊聊天什么的。這天，一個少年背著個包袱，來到了茶亭。從喝茶到吃東西，他幾乎都是一言不發(fā)，更沒有把包袱拿下來，顯得有幾分古怪。

坐在他旁邊的是個儒雅的書生，搖著羽毛扇，興致勃勃地跟旁邊的人縱論天下。跟他聊天的腳夫很快走了，書生眼珠一轉(zhuǎn)，又跟少年搭起茬兒來了。

“年輕人，看你目光堅毅，神色嚴(yán)峻，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yīng)該是個準(zhǔn)備辦大事的人。沒錯吧？呵呵，你還別說，我這看人啊，十個倒有九個準(zhǔn)的。”他顯然是個話癆，少年只瞄了他一眼，根本沒說話，但他依然不停地說下去。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憑著這雙眼，有一次扮成算命先生，在街上擺攤，算了七八個，個個都準(zhǔn)確無誤。呵呵，可不是我吹牛，如果我多待幾天，這街上的算命先生可都要失業(yè)了?！彼€在嘮嘮叨叨。

少年還是沒理他，喝完茶，站了起來。書生顯然不想放走一個好聽眾，按住他的肩膀，說：“年輕人，你眼下情勢不妙，可否讓我贈你一言？”

這一按，剛好按在少年背包袱的肩膀上，少年眉頭一皺，用力往旁邊一甩，想把他的手甩開。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有個人斜旁里殺出，一手搭在包袱上，想要奪取少年的包袱。少年暗中吃了一驚，急忙旋身避過。

那人撲了一空，少年正要舒口氣，豈料后面那書生探手過來，目標(biāo)仍然是他的包袱。書生這一抓動作迅速，捷如猿猴，少年騰挪動作雖然不慢，但身形完全落入對方的掌控之中，眨眼間，書生已經(jīng)把包袱拿在手里，嘿嘿冷笑起來。

“夢中人？”書生笑了，“我觀察了很久，這包袱里裝的，應(yīng)該就是你的秘密武器—‘夢中人了，是吧？”

少年面無表情，冷冷道：“還給我，不然，我和你拼了！”

書生說：“沒了秘密武器，你還憑什么跟我拼??？哦，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李瑟，明珠山莊總管。這位是我的小弟，是我專門派來對付你的。怎么樣，我們這手聲東擊西還算玩得漂亮吧？”他指指剛才搶東西那人，顯然，這一切都是他設(shè)計好了的。

“這就是‘夢中人？”呂平川拿著一件利器，感覺有幾分怪異。這是一柄長三尺多的利器，上半截是鋒利的劍刃，劍身奇闊，閃著寒芒。下半截是一個倒立的銅人，并攏的雙腿密布著細(xì)細(xì)的小孔，不知有何用處。

李瑟笑道：“這件武器看似簡單，實際上內(nèi)藏九個機關(guān)。譬如銅人的左臂，往后一扳，就可控制劍身的伸縮。按著鼻子，在這些小孔中就會釋放煙霧，宛若朝霧，迷人耳目。三長老正是猝不及防之下，才為小人所乘?！?/p>

“果然是一件陰毒的武器?！眳纹酱c點頭，轉(zhuǎn)向了堂下雙手被縛的倔強少年。少年依然不做聲，但他看著呂平川虎皮交椅旁邊的女子，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那是呂平川的妻子風(fēng)若雨。此刻她也在看著少年，仿佛在努力追憶著什么。

呂平川問：“你叫林語寂是吧？這些天來不斷襲擊我莊之人，聲言要報仇的人，就是你？”

那少年不做聲，看似默認(rèn)了。呂平川不明白了，這少年他并不認(rèn)識，翻查對方資料，也從來沒有和對方結(jié)怨，對方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呢？

他把疑問說出來，少年冷笑：“呂平川，你還在裝？你設(shè)下陰謀詭計，擄人妻女，還強迫別人和你成親，這難道還不能成為我復(fù)仇的理由？”

“擄人妻女、逼人成親？”呂平川聽了，一臉疑惑，再看風(fēng)若雨，她也正好帶著疑問看了過來。他猛然一怒：“簡直是胡說八道。李瑟，這人非但傷我山莊之人，還妖言惑眾，我就把他交給你了。要殺要剮，隨你所愿！”

李瑟哈哈一笑：“此人罪大惡極，就讓我用他的‘夢中人結(jié)束他的狗命吧。”說著，從呂平川手中接過“夢中人”，一步步往堂下走來。

林語寂眼見鋒刃越來越近，鼻尖不禁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他忽然大喝一聲：“動手！”說著用力一掙，已繃斷了縛住手腳的麻繩。

呂平川一驚，一股白霧突然彌漫開來。他眼前只覺一陣模糊，小腹處一涼，劇痛之下方知“夢中人”已刺進了他的小腹。是李瑟！呂平川做夢也想不到，向他突襲的人竟然是李瑟。

“你……”呂平川劇痛之下，歪倒在虎皮交椅上。此時，林語寂拳腳并施，已將大堂上其他人打得趴在地上不動了。

“原來你們是串通好的？”呂平川目睹這驚人的變化，方才醒悟。李瑟冷笑著，并沒有否認(rèn)。在李瑟設(shè)計擒獲了林語寂，押解回莊的三天時間里，已足以發(fā)生許多變故。這是呂平川所始料不及的。

一個有野心的總管，一個現(xiàn)成的圈套，一個可利用的高手，還有比現(xiàn)在更合理的結(jié)果嗎？

李瑟緩緩走到呂平川跟前，道：“十年，為了這一刻我足足等了十年。論武功，論智慧，我李瑟哪樣輸給你？為什么你永遠(yuǎn)高高在上，而我只能是你的屬下？現(xiàn)在，這種不公平終于要終止了。哈哈……”

他招呼林語寂，說要讓他親自手刃仇人，還要把“夢中人”遞還給他。林語寂一步一步走過來，像復(fù)仇之神?？粗@瞬息的變故，呂平川的妻子風(fēng)若雨這才醒悟過來，撲過來不斷地說：“你……你不能傷害他，不能……”

林語寂伸出去接武器的手停滯了，目中露出隱約的悲痛。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尖銳的鋒尖破空之聲。林語寂下意識地一閃，但仍然慢了半步，左肩被深深地刺了一劍。鮮血濺出，痛切入心。側(cè)身看時，只見李瑟一臉獰笑?！皦糁腥恕钡匿h尖上，正滴著淋漓的鮮血。

林語寂驚恐不已，愕然道：“你、你要干什么？”呂平川慘然一笑：“傻子，你知道這么多，他不殺你滅口，又怎能安心呢？”

李瑟淡淡道：“三大長老受傷，莊主不幸歸天，這些全是拜林兄弟所賜。如果李某不把林兄弟梟首示眾，李某又有何顏接替這莊主之位？這位子又怎能坐得穩(wěn)呢？”林語寂捂著傷口，肩上血流如注，很快已將衣裳染紅了。

眼前唾手可得的寶座，多年來追逐的名利，這一切讓李瑟發(fā)狂起來，他揮出手中的利刃：“受死吧！”那一瞬間，林語寂驀然回頭，正好對上風(fēng)若雨關(guān)切的目光，她是在為誰擔(dān)憂呢？林語寂已經(jīng)來不及去想，因為，那一陣濃霧又飄了起來。

林語寂但覺眼前一片模糊，李瑟的身影轉(zhuǎn)瞬便消失在霧中。林語寂索性閉上了眼……很快，慘叫聲響起，有人“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呂平川二人不敢去猜想結(jié)果，當(dāng)濃霧散去后，他們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依然屹立不倒的人，居然是林語寂。李瑟倒在地上，正痛苦地掙扎著，“夢中人”正插在了他的小腹里，鮮血如注。

“如果你不用‘夢中人，我可能半分勝算也沒有。可惜，你太小心了……”這是李瑟聽到的最后一句話。確實，林語寂勝得相當(dāng)僥幸。如果李瑟不施放濃霧，憑借他個人的武功，要擊倒一個負(fù)傷的林語寂，實在是綽綽有余。但施放濃霧以后，除了對方視覺模糊以外，自己也受到同樣的影響。以林語寂浸淫“夢中人”多年，在霧中聽風(fēng)辨術(shù)的經(jīng)驗，勝過對方又豈止一籌？

林語寂抽回帶血的利刃，走向呂平川，他要親手殺了這仇人，為那些被侮辱和損害的人報仇。

風(fēng)若雨突然想起了什么，失聲叫了起來：“小信，小信，是你嗎？”林語寂渾身一顫，苦澀一笑：“你才想起來，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p>

五年前，風(fēng)若雨還是風(fēng)頤園的風(fēng)家大小姐，林語寂在野外踏青時見到她，不禁一見傾心。之后二人傳信談心，頗有交往，風(fēng)若雨還戲稱林語寂為“小信”。那時林語寂忙于練劍，隔月去風(fēng)頤園時，卻發(fā)現(xiàn)那里被夷為平地，風(fēng)家老爺身死，風(fēng)家妻女不知所蹤。林語寂一番追查，才知道這事與清風(fēng)寨、明珠山莊有關(guān)，甚至有傳聞?wù)f，明珠山莊莊主強迫風(fēng)若雨下嫁于他。林語寂為此事恨恨不已，決定苦練武功，為風(fēng)家報仇。

如今把此事道出，風(fēng)若雨卻大為惘然：“不對啊，我爹的死，跟平川是完全沒關(guān)系的。”

她告訴林語寂，風(fēng)頤園為清風(fēng)寨所毀，幸好呂平川路過，救了母女倆。鑒于當(dāng)時明珠山莊與清風(fēng)寨井水不犯河水，呂平川就聲稱風(fēng)若雨是自己妻子，才得以插手此事。事實上，后來風(fēng)若雨是出于感恩之心，才嫁給了呂平川的。林語寂心中苦澀無比，風(fēng)若雨難道不知道自己默默地喜歡著她？為了替她報仇，他不斷地努力練劍？甚至，連這秘密武器也命名為“夢中人”？可現(xiàn)實的殘酷卻是：你一心想著的那個人，卻可能連你的模樣也忘了。林語寂茫然地邁出莊門，眼前陽光明媚，天清氣朗，他的心境頓時開闊起來。

選自《上海故事》20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