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夫
每年12月16日正午12點的時候,先民紀念館就會出現一個十分奇特的景象——這一刻,陽光會準時穿過紀念塔穹頂的特別通道,直接“射”到紀念館最神圣的“心臟”——石棺之上。12月16日在南非原稱“丁岡日”或“誓言日”,是為了紀念1838年的這一天,向北遷徙的南非布爾人(荷蘭人后裔)打敗祖魯王丁岡、奪取了南非內陸大片土地而設立的。
在中國古代,很多家族修造有氣派程度不等的家族議事建筑,人們管它叫祠堂。聽父輩們說,德高望重的人過世之后,都會在本家族的祠堂里停上幾日,供后人們瞻仰憑吊,慎終追遠。
遙遠的南非也有這樣的祠堂。幸運的是,我見到了南非最大的“祠堂”。南非把它叫做“先民紀念館”,又稱為“開拓者紀念堂”。
天作之合的建筑
先民紀念館位于南非北部比勒陀利亞(茨瓦內)城市南部入口處的一座小山上,完全由石頭建成,從遠處看,整個主體建筑就像一個巨大的紀念碑,高高聳立,十分惹眼。由于它的四周地勢偏低,遠遠地,你的眼光就會自覺不自覺地被吸引過來,不論你知不知道此“碑”為何物,都會好奇地打量。
先民紀念館中間微微凸起,四周略低,看似低調,實則匠心獨具。我以為,按照現代傳播學理念和公眾心理,先民紀念館應該是特地選址于此,設計者想要的應該正是這種“仰視效果”。有這樣一個數字可以為證,每年約20萬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觀光客,訪問先民紀念館。這樣一個數字對于一個類似于博物館的建筑而言,應該是相當不錯的。在人們心里,先民紀念館無疑是南非最具魅力的標志性建筑之一。
紀念館所在的自然保護區,有很多如大羚羊、斑馬、黑斑羚、跳羚、山葦羚和白尾角馬等野生動物,還有很多如豺、貓鼬和蹄兔等小型動物,可供游客近距離觀賞。
先民紀念館配備有齊全的生活設施,包括數不清的美食餐廳,每天提供簡餐和點心。同時在紀念館里還配備著出售紀念品的商店。來此一游,可以吃吃景區提供的美食,適當選購一些景區紀念品……這里不僅歷史氣息濃重,而且風景秀麗,空氣清新。顯然,設計者十分專業地考慮到了游客的心理,把這樣一個紀念館放進自然保護區里,可謂天作之合。
這樣的旅游佳境,是任何游客也不愿錯過的。但凡這樣的地方往往會勾起人們的記憶,這樣的記憶不論膚色與種族。
這個獨特紀念館是為了紀念那些于1834年至1835年期間,為了建立自己獨立的國家而趕著牛車,遠離開普半島的布爾人祖先(南非荷蘭人)而特地修建的。他們是最早進入南非的歐洲先驅者,建筑也因之成為南非排名前十位的歷史文化景觀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先民紀念館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紀念館,它還管理著遺跡機構以及國家范圍內各種各樣其他的紀念碑和歷史文化遺址。這樣特殊的身份,也利于管理和歸類。
據說,先民紀念館還有更宏大的理想——在紀念館的遺址上建造另一個旅游景觀——遺跡中心。其主題為“20世紀的南非白人——燈塔和橋梁”。這將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全面、客觀、準確地描述南非白人在南非歷史和發展上所作出貢獻的博物館。
這樣一個市場意識和政治意識俱佳的結合體,在發達的西方國家都堪稱一絕,能出現在非洲的大地上,的確算得上奇跡。
設計者的獨具匠心
汽車經過一段彎曲的公路上行,這幢巍巍的建筑仰視之處便是。下車過后,拾梯而上,最先進入眼簾的,是正面的一座青銅雕像,這座主題為“一位母親保護著兩個孩子”的雕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給人一種凝重的美。母親拖著兩個孩子欲哭無淚的表情,眼里無助地看著遠方,也正是刻畫了在疲憊遷徙過程中,精彩的歷史一瞬。整座建筑由石頭的本色組成,呈灰褐色,而中間嵌進這樣一個青銅色物品,無論從色彩美學意義上的反差,還是從建筑意義上的搭配,都可謂渾然天成,無懈可擊。
再往兩邊看,紀念館基座四角各有一個手持火槍的巨型男子石雕,在墻面的襯托下,顯得十分威武。原來,這四條漢子代表大遷徙中與祖魯人戰斗的布爾戰士。以這樣的方式,把他們巧妙地展示在最佳位置,顯示出設計者對這些戰士的足夠尊重,也體現出布爾戰士在南非人心目中的重要位置。
比勒陀利亞南郊山丘上的巨大建筑物,由著名建筑師Gerard Moerdijk設計而成,用了11年時間修建(1938年-1949年)。先民紀念館的整體結構和宏偉氣勢,會讓每個參觀的人印象深刻,就如同身處一個矗立了上千年的紀念館一樣。猶如一個石頭壘的高大雄偉的土堡,越發走近,就越發有一種高大神圣之感。紀念館的講解員告訴我,這幢建筑呈四方型,基座四邊和建筑高度都是40米。但看上去,因為視角效果高顯然要突出一些。
精美的建筑除了令人震撼之外,往往會貫穿設計者的理念,建筑自己本身會說話的。先民紀念堂就是這樣一個建筑,走近它,便有一種不斷想“讀”下去的欲望,雖然不足百年,但一看上去卻歷史厚重,成為活著的歷史文物。雖然語言不通,文化迥異,但美是相通的,建筑語言就是世界語言。
進得大門,便可看到一個圓形大廳——英雄大廳。大廳有4扇巨大的拱形鏤空窗戶,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出暖暖的黃色。
英雄大廳為上、中、下三層,一樓大廳在中層,內壁四周墻上嵌了27塊漢白玉浮雕,這些浮雕反映了南非著名的玻爾戰爭全過程,每一幅浮雕都講述該戰爭中一個完整故事。當然最為著名的,就是南非人大遷徙的情景。
圓形的內墻是一圈白色大理石浮雕——據說這組92米長的大理石浮雕,特地在意大利經過無數藝術家的艱辛努力方得以完成。這組浮雕生動地表現了南非人遷徙、被殺戮、征戰、爭取解放等過程……這一切,與地下室里移民先驅們當時生活、學習和工作物品的展覽廳和世界著名的紀念塔禮堂無形中聯合成一個整體,共同構成了先民紀念館的“主軸”。
大廳正中間有個直徑為數米的大圓孔,站在圓孔邊沿,可以看到底層中心處的圓形圖案里,擺放著一個長方形物體,走近一看會嚇你一跳,原來那是一口石棺——衣冠冢。
原來這個象征性的墓穴,是作為布爾人祖先永久的安息之地,接受南非人的祭奠和頂禮膜拜。余以為,這樣的表達無論是東西方還是黑白人種,無論是文化背景的不同還是風俗習慣,都有一種殊途同歸之感。
無論從精神上講還是從地理上講,這里都是整個紀念館最神圣的地方,是紀念館的“心臟”,也是紀念館的高潮部分,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他”徐徐展開。
我們也能感受到,建筑設計家們在“這一點”上,真可謂煞費苦心。事實上,當我從解說員的口中得知另外一個“背景”時驚得張大了嘴巴。
每年12月16日正午12點的時候,紀念館就會出現一個十分奇特的景象——這一刻,陽光會準時穿過紀念塔穹頂的特別通道,直接“射”到紀念館最神圣的“心臟”——石棺之上。
為什么會在12月16日這天出現這樣奇特的景象?12月16日是個什么樣的特殊日子?
翻閱南非不長的歷史便可獲悉,12月16日在南非原稱“丁岡日”或“誓言日”,是為了紀念1838年的這一天,向北遷徙的南非布爾人(荷蘭人后裔)打敗祖魯王丁岡、奪取了南非內陸大片土地而設立的。也正是這一天,布爾人手握長槍對付手持長矛的祖魯人,使祖魯人的鮮血染紅了恩康河。
1994年新南非政府成立后,這一天被改名為“和解日”,寓意是希望南非黑白兩大種族面向未來,和平共處。
原來,這些都是經過精心計算出來的,陽光孔道是經過特別設計的,建筑物頂部有一個十分狹小的開口。此刻,科學與宗教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以陽光為媒,寓民族和解。一“主軸”,一“心臟”,從兩個維度讓來自世界上每一個角落的受眾,感受到一種強烈的震撼。大廳的地面是大理石的,站在紀念館最高的地方向下看,大廳全景盡收眼底,如果你不停地動,眼前就會出現一種幻覺,好像大廳的地面變成了水面,一圈一圈的漣漪向四處蔓延開來。
我緩緩靠近大廳,走近那個帶有幾分神秘的圓圈,再走近那更為神秘莫測的“心臟”,定睛一看,方發現那石棺是用紅色花崗巖做的,上面還工整地刻著一行英文——“ons vir jou, suid-Afrika”。“一切為你——南非”,不知為何,頃刻之間,我竟眼噙熱淚。
在一排掛毯鑲的玻璃框里,有一件針織品上描述著大遷徙時期的場景,解說牌上寫著 “織錦”,據說是9個婦女用了8年時間才得以完成的。大廳里還有一幅畫,是用三幅畫拼接起來的,講述的也是大遷徙中發生的故事,畫的名字和空棺上面的字一樣,也是“一切為你——南非”。
其實因為語言和文化背景的關系,我不知道這樣的感動還有多少。那些入情入理,從一些些小的點和草根人物出發,然后用世界語言去表達,讓所有人都能看懂的做法,應該給我們很多啟迪。
乘坐電梯,我登上穹頂,上面的通天小窗口已經近在咫尺,我向上望了望,又向下俯視,那特殊的石棺顯得深邃莫測,遙不可及,幾扇大的窗戶和比利時進口的玻璃,格外晶瑩剔透,增加了些許神秘感。
此時我似乎明白了,建筑者為何特意將電梯留在肩部而沒直接到頂部,是為了專門留下最后十步石梯,讓來者特地一步步登高,感受其間的莫測與偉大。
從穹頂再到頂層廊道,設計也很是考究,一塊塊看似粗糙的石頭,金字塔般精致地砌在一起,很有氣勢,讓人置身于這石林之中,就是來體驗渺小的。漫步廊道中,有一種走進時空隧道之感,廊道盡頭就是觀景臺,廊道的設計很有意境。在觀景處,比勒陀利亞城市風光一覽無余。
驚訝和啟迪還在不斷地沖擊著我,直到走出紀念館,繞館一周,我目擊著紀念館四角那神圣的雕像,再一眼洞見外墻內側雕刻的64部牛車時,耳畔響起解說員輕言細語的聲音:“我們所在的紀念館位置,正是大遷徙結束的地方……”我不禁為之一顫,這個構思太完美了。
圍繞著紀念館主體建筑的圓圈外墻,雕刻有真實般大小的64部牛車,每一輛馬車高2.7米,那些北上的布爾男人用牛車圍成一個圈兒,將婦女兒童放在中間,依托“牛車掩體”,使用手中的火槍,射殺為保衛家園而戰的祖魯黑人。
這些雕塑用64部牛車列陣似的突出表現,也正是紀念館的宗旨所在。因為先民紀念館的建立,正是為了紀念南非歷史上著名的“牛車大行進”的民族大遷徙而修建的——19世紀30年代,布爾人在英國殖民統治者的排擠下,成群結隊從南非的南部向北轉移,歷時三年之久遷徙來到這里。
遠遠地,你必須仔細看,才能看到墻上雕刻的那些牛車。
精彩還未停止腳步。主體建筑四周每個角上都塑有一尊石人,每人足有五米高,這四只角的四尊彪形大漢,形如我們傳統門神里的四大門神,站在底部須仰視才見。四人中有三人是普通建設者的形象,一人便是比勒陀利亞,其間的喻意我不是特別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作為南非史上的一個偉人,比勒陀利亞志與普通勞動者一樣,進入歷史,也進入不朽。
銘記歷史
這幢建筑建成的時間我們中國人很好記住——1949年。
事實上,以這樣的方式讓后人記住先賢還有很多,比如美國的華盛頓紀念塔,比如法國的先賢祠……21世紀開啟之年,我有幸到法國并去過先賢祠,其建筑上面的文字感動著無數人,同時也讓我深深地銘刻于心——“Aux. grands hommes,laPatrie reconnaissance”(意即“偉人們,祖國感謝你們”)。
人死了,便住進了一個永久的地方——墓地。生前的親朋好友,如果對他思之過切,便來到墓地,隔著一層冰冷的墓室石板“看望”他,掃墓的全是親人。
然而,先賢祠屬于例外。去到那里的人,非親非故,很多是來自異國他鄉的陌生人。有的相距千山萬水,有的相隔數代。就像我們,積攢數年甚至數十年,千里迢迢去看歐洲的文明,去看那些為文明奠基的偉人:盧梭、雨果、巴爾扎克、莫奈、德彪西等等一大堆在我們想象中的名字。
嚴格而言,這應該算得上一個南非白人“移民紀念館”。
直到1994年曼德拉當上總統之后,特地將先民紀念館重新作了詮釋——稱這是消除黑白種族爭端、永葆和平的見證。
從解說員口里我知道,對于此前的南非統治者而言,這里是紀念荷蘭統治者的先民們。據說此前黑人是近不得半步的,一律拒之門外。
曼德拉一直以非暴力的溫和派而著稱,或許這與他那18載牢獄生涯莫不關系。試想,18年的磨礪能把一個小伙子變成一個糟糠老頭,還磨不平內心深處的棱角?
讓世界游客來此一游并昭告世人,讓人了解并記住那段歷史……這樣的愛國主義教育真可謂用心良苦,效果顯著。
事實上,這也是來南非的人們所熱切渴望了解的。漫步260多級臺階,比勒陀利亞城市景色盡收眼底,另外一座小山頭的總統府在金色的陽光下赫然醒目,與先賢祠遙想對視,難道這是刻意的安排?
比較有意思的是,南非是世界上唯一有三個首都的國家,一是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是總統府和國家行政機關的所在地;二是立法首都開普敦,是國家議會所在地;三是司法首都布倫方丹,是國家最高法院所在地。
立法、司法、行政三權分立,將權力分別下放到三座城市;三權分治,分別在三個地方治理國家。一個國家,三個首都,相互獨立,相互制約。
站在先民紀念館的最高處遙遙相望,比勒陀利亞半山之上的總統府清晰可見,地面上看,這種高高在上且氣度非凡的建筑顯得霸氣十足,總統府也就有一覽眾山小之感。然而身處先民紀念館的云端看過去卻完全可以平視。總統府是歐式建筑,正面的主體建筑是半圓形的兩層花崗巖樓房,在半圓形直徑的兩端各有一個類似教堂鐘樓的方體圓頂的建筑物,在每座“鐘樓”的一側又有一排與對面的“鐘樓”一側相對稱的二層樓房與之相連。
總統府下面有一個很大的草坪兼花園,這既體現一國之尊,也成為各地游客到此一游的絕佳景點,拉近了政府與百姓之間的距離,有點像美國的白宮,你可以無限度地走近它。
可以說,作為一個歷史的儲藏所,無論是地理位置、設計理念,還是景觀配置、營銷策劃,先民紀念館無疑都是成功的,它甚至可以成為世界博物館的一個經典范例。
而先民紀念館給予我、震撼我的,卻比想象的還要多。
今天,先民紀念館是南非參觀人數最多的遺址類景點,也是南非排名前十位的歷史文化景觀之一。2006年它還榮獲“非洲最佳博物館稱號”。
深藏著一個厚重南非的先民紀念館,你的奇跡還不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