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佐香
荷是一種有人性有靈性的植物。如雁排長空,魚翔淺底,駝走沙漠,荷與碧水結不解之緣。荷漣漪了整個夏季,我曾不止一次邂逅一泓碧水清荷。今夜,在如水的月華下,我在書桌上鋪開綠色的稿紙,如同攤開一湖碧水,那荷則以一首詩的形狀開在紙上,花蕊便成了詩眼。
我闖入那一片碧水,那一片清荷,瞬間,我驚住了,像是意外中撲進一幅巨大的畫卷,失去了中心與方向。我的眼前,荷花開在碧水上,碧水開在大地上。碧水澹澹,有上好的絲綢質地。那水的綠喲,綠得蓬勃,綠得純正,綠得深湛,綠得溫柔,綠得恬雅,綠得醉人。綠錦鍛似的水面上,起伏著一層微微的漣漪,像是尚未凝固的玻璃漿液。水面上綠葉闊大如玉盤,托著嫣紅嬌白兩色荷花。瘦長的腰身娉娉婷婷,在風中款擺,韻致絕佳。紅荷穿破碧波,擎著熾烈的火焰,迎風弄姿,笑靨迎人。白荷冰肌玉膚,素巾縞袂,一派清遠的風度。碩大厚實杯盞形的花朵,半舒著鮫綃似的瓣,中心探出嫩黃纖細的蕊絲兒,吐露著荷的語言,荷的芬芳,香氣盤桓,久久不肯逸去。
荷的身上不曾沾染一星塵埃。碧波有幸,能照它的影;魚兒有幸,能吻它的足。蜻蜓被它的眼神吸引,親它頰邊漾著粉色笑靨的小酒窩。每朵荷都仰著臉,專注而矜持,每張臉都不重復。偶而微風拜訪,舉起一張張闊大圓滑的綠葉,漾起無邊的清涼,清湖的碧羽扇扇得我六根無汗,七孔生風。那搖曳著交疊著的紅、白、綠,蕩漾起裊裊的更加動人魂魄的嬌媚。光與色在融化,在唼喋。嫣紅、嬌白、碧綠斑斕一片,染滿我的心壁。立在荷塘草岸,凝神相望,眸動念轉。岸上水中,不復可分,我與碧水清荷融為一體,輕輕搖曳,立在恬美的輝光里,立成了一闋殘唐五代詞。
身外的風景與心內的風景總是遙相呼應。欣賞自然景物就是欣賞藝術與人生。荷早在兩千多年前的《詩經》中就嫣然開放了:“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彼澤之陂,有蒲與荷”,它們穿越秦時月,唐時風,宋時雨攜手而來,亭亭凈植于詩文中。屈原有“集芙蓉以為賞”的高潔追求。李白有“清水出芙蓉”的審美觀。周敦頤借荷喻人,謳歌“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情操。楊萬里留下了“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絕妙佳句。張潮在《幽夢影》里說:“凡花色之嬌媚者多不甚香,瓣之千居者多不結實。甚矣,全才之難了。兼之者,其惟蓮乎。”文人墨客為后人留下了荷的清香,提煉出了荷的高潔品格與精神。
在馥郁的荷的氣息中,我漸靜、漸凈,如醍醐灌頂,心扉突然洞開,塵思俗慮洗出去,心靜靜空出來。其人也淡,人淡如荷;其氣也清,清若碧水。
碧水清荷如一幀寫意水墨畫,夾在我靈魂的扉頁里。它以菩提樹的身影搖曳出我心中的清涼。它似晨鐘暮鼓,擊出清風竹韻。它用圣潔之水滌凈塵間的污濁。
(編輯: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