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異瑋

在冬季最冷的那天,和丁觀加先生約在運河邊的一座小樓上見面。約在河邊小樓,是想看一看,雪花兀自蹁躚的姿態,看它們調皮地相疊,疊到一定厚度,潔白就以柔軟的姿態占領了河岸的石欄、橋面、樹枝、屋頂……硬綁綁的建筑和枝椏轉眼就被小小的舞者改變了狀態,這種潔白的綿軟是在告訴我們藝術無可不在,無時不在?這時候聽著名畫家暢談水墨創作,是件多么合景又愉快的事情。可是雪是氣象部門預報的,老天這天偏就不下。
我們坐在屋里喝茶聊天,我抱歉地說,今天不僅沒有雪,只看到運河的水還沒有灘涂。為什么我突然冒出了“灘涂”兩字,自己都沒想到。丁先生卻說,你可以想象灘涂啊。是啊,想象是天使的翅膀,可以自由飛翔。于是我腦子里又冒出了那幅灘涂的作品。那是前年跟丁先生約稿時看到的圖片,因為有了這幅作品,講到灘涂我便失去了想象的能力,這幅畫讓“灘涂”這簡單的名詞,以美好的狀態占據在我腦子里:水邊淤泥里崛起的生命,有力度也有氣勢地鋪陳而去……一改以前我對灘涂的印象:滿眼亂糟糟,一些敗蕪的枝條和腳底的泥淖。先生的作品是過濾掉現實的凌亂,表現出的景象是美好的生機,傍水而生的生命給人生生不息的感動。于是,我們談到了創作、作品和丁先生創作中有趣的事情。
時間不僅衡量人生長短,它還具有魔力,誰能知道下一段時間我們會遇到什么,發生什么,改變什么?聽丁先生的故事,讓我突然感到時間竟是有魔力的。
60年前的鎮江和中國許多中小城市一樣,寂寞蟄伏著興奮、簡陋又趨于規律。那時中國初建不久,鎮江的馬路大多是泥土夯實或是沙石鋪就,路上跑的馬車和驢車多過汽車,是真正的“馬”路。一個15歲的少年隨父從揚州過來,落腳在當時熱鬧的京畿路上。他在崇明長大,隨父親的工作而遷居。當時祖國百廢待興,未來充滿生機。那時的年輕人大多熱血沸騰,都想為新中國的建設貢獻一份力量。初到鎮江的少年就讀市二中,學習成績優秀,更有鴻鵠之志,他想以后報考南京電力學院或者洛陽拖拉機學院,當時祖國建設需要這方面人才。而時間,誰能想到時間并未讓少年成為我國的電氣專家和拖拉機制造專家,卻成為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著名畫家。時間賦與他的使命是為古城鎮江的書畫藝術發展殫精竭力。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丁先生從鎮江博物館調出,組建鎮江國畫館,后體制變化成為鎮江中國畫院,并一直擔任畫院副院長、院長。在他擔任院長期間,鎮江中國畫院成績不凡,在全省也赫赫有名。丁先生說,那時他們搞的《新四軍征途》畫展,進京展覽,受到中央領導的接見和關心。回來后又跨省巡展,一時轟動。退休后丁先生定居北京,致力書畫創作,時間把一心向工的他,變成了一位蜚聲海內外的著名畫家。
當年風車山上二中校園的春天一定很美麗的吧,初三畢業,當少年摩拳擦掌準備選擇報考的專業時,他的老師王祖德先生勸他報考南京師范學院的美術系,看他驚訝的神情,王老師說,師范畢業出來當老師,也是為國家培養人才,再說,師范學院讀書還不要學費。他最終接受了王老師的建議,報考了南師。說到這事,丁先生興趣盎然:我的文化成績好,專業成績不好,像我這樣的學生還有一些,南師美術系的老師秦宣夫先生說,文化成績好就行,專業是靠我們教的。我和一些文化成績好的同學分在一個班,專業好文化成績不好的學生在另一班。5年的系統學習,給丁先生打下良好的文化基礎和專業基礎。他在傅抱石、呂斯百、秦宣夫、程十發等著名畫家那汲取的繪畫養分讓他受益良多,他的認真執著和激發出的藝術天分,在這說長不長的5年里,從一位外行跨進了門內,畢業作品《東海女民兵》得到了教授的贊揚,得了5分的滿分。
應該是他的努力讓時間有了魔力,丁先生在藝術創作上成績斐然。他出版過10本畫冊,除了創作就是奔波在文化傳播和文化交流的路上。生命的意義是什么?是快樂地做自己喜歡的又有意義的事情。丁先生自1987年第一次去日本開個展以來,陸續在英、美、德、俄、韓、澳大利亞、新加坡、瑞士、加拿大等國,還有我國港、澳、臺地區,開了個展和參與大型畫展27個。1994年在德國曼海姆美術館的個展讓丁先生記憶頗深。那次正逢中秋節連著國慶,中國駐德領事館特意送來了兩盒月餅。祖國中秋節的那個晚上,丁先生站在曼海姆大學的操場上仰頭看著那輪明月,突然濃濃的從未有過的思鄉之情包圍了他,有點寂寞又有點溫暖,使他今天講起,依舊動情。那次在德國的展覽歷時兩個半月,從夏到秋,利用這段時間他走了德國很多地方,被德國秋天的色彩迷住了,嫩綠、深綠、淡黃、深黃、紅色……祖國的秋天也很美,但在異鄉,周遭的陌生使他對大自然特別敏感,如何把一層層的色彩像西畫那樣用水墨來表現?這是一個難題,丁先生給自己派了“功課”,從德國回來,他一直摸索嘗試。我們能從他的作品中感受他的細膩和感性,那色彩濃淡變化的層次,和那次的“功課”有關嗎?
去年7月參觀丁先生在寧舉辦的 “墨彩心意”畫展,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為的是尋找那幅灘涂作品,想站在真跡面前感受一下畫面帶給我心靈的波動,尋找中我看到了更多的作品,有關自然,山水、植物;有關歲月,季節、陽光……書畫同源,幾十年來丁先生的書法也一直同步研習,師從羅尗子、祝嘉等先生卻又自成一家。他的書法氣韻飽滿,乾坤自定,尺幅間有丁氏氣息在流動……畫家筆下的世界,以藝術的形態、以丁氏的語言向我們一一展開,走進的這個世界是美妙的:清涼、生機、意韻、獨特……漸漸地我們離開了現實的世界——馬路上的擁擠和車喧,樹枝篩下的灼熱陽光,發燙的高樓和窗戶外面掛著的只只鼓著熱氣的室外機……方寸之間的得與樂濾掉了我浮躁的心氣,徜徉其間不知倦乏。
幾十年的藝術實踐,丁先生并非一味埋頭創作,與之同步的是他孜孜不倦的創新和探索。他突破了國畫傳統畫水的方法,開創了自己的畫水技法,他有關水、濕地等作品被業內譽為“丁家山水”,這類作品在書畫界卓然而立。
丁先生對水的鐘情是眾所周知的,可能緣于他出生在長江口的崇明島,隨父來到長江與運河交匯的鎮江也與水為伴,水融入了他的生命里。水的柔軟與力度,水的變幻與包容,讓他深深著迷。他的筆下,水與光的呼應有超越自然的神奇之美,他筆下的水是自然的水更是心中的水,是有無限可能的水。灘涂與水密不可分,丁先生選擇嘗試畫灘涂到成功地表現各種狀態的濕地,那些線條、層次的細節和色彩的運用,使其灘涂植物竟有隨風而動的生機,這是水墨的創新,是水墨突破性的成績。畫家的想象是目力的延伸,將延伸的目力表達得有個性且又如此讓業內和觀眾喜歡,便是畫家的精彩。丁先生的精彩被行家冠以“丁家山水”。水墨畫要想突破是很難的,他的畫自成一家,他的突破應該就是水墨的一個里程碑了吧。
一位畫家朋友在座談丁先生的作品時說,“來回看你的作品,我眼淚都流下來了”。丁先生說,這是和我有共鳴。他認為,一個好的畫家不是簡單的寫實,而是要畫出畫家的心意,畫出心意的作品才是好的作品。他說,我要一直努力畫心意。
丁先生的畫是“氧氣作品”,如他的性格。他樂觀謙和、心態年輕,熟悉他的人都喜歡尊稱一聲“小丁老師”,小丁老師也總有無限的可能給讀者給關注他的人,他的給予是讓我們看到更多感動且難忘的作品,感受他美好執著的墨彩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