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后清影疏窗，瘦比纖草長

◎隨 風

別后清影疏窗，瘦比纖草長

◎隨 風

雁飛曾不度衡陽，錦字何由寄永昌？三朝花柳妾薄命，六詔風煙君斷腸。

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相聞空有刀環(huán)約，何日金雞下夜郎。

一首《寄外》不知唱出多少癡男怨女的血淚，而寫下這首詩的才女黃娥也在千里之外思念著遠在云南永昌衛(wèi)充軍的丈夫楊慎。屋內(nèi)燭光如豆，影影綽綽的光落在她娟秀的字跡上，隱約有未干的淚痕。

生活的天翻地覆讓人措手不及。多年前，她還正值豆蔻，才女的名聲已在京城流傳。楊父與黃父同朝為官，兩家時常走動，那年他是風光滿面的新科狀元，便到她家來拜訪。黃娥生性嫻靜，卻也有著才女的傲氣，她悄悄用金簪在紗窗上戳了個洞，一眼就望見了那個溫潤如玉的才子，只見他豐神俊朗，溫文爾雅。一眼萬年，少女的心事突然像無邊無際的蒿草一樣蔓延開來。

但彼時楊慎已有賢妻在側(cè)，而她又不愿將就，所以一直在等，從豆蔻少女變成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直到楊慎的原配妻子因病去世，黃娥才執(zhí)意做了他的續(xù)弦。這場婚事并不風光，她卻甘之如飴。所有故事終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才算是圓滿。紅燭掩映下，楊慎執(zhí)起她的手，許下“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眼波流轉(zhuǎn)間，她不經(jīng)意地紅了臉。

婚后那段日子是如神仙眷侶般的生活。黃娥不僅是一朵溫柔的解語花，更是紅袖添香的紅顏知己。出身于書香門第的她不局限在女子的條條戒律中，有時她的才華會讓楊慎挪不開眼。

只是有時生活總上演跌宕的戲劇，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他們的美滿生活只持續(xù)五年，楊慎就因仗義執(zhí)言觸怒了皇上，被貶到了云南永昌衛(wèi)戍邊。從京城到云南，從繁花似錦的都城到荒無人煙的蠻夷之地，山迢迢，水悠悠，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天之驕子瞬間從云端跌進塵泥。

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唯有自知。只有黃娥決不放棄，固執(zhí)堅守，她選擇千里從軍、生死相隨。那時，楊慎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得狼狽而頹廢，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堅守的信念。反倒是黃娥用一雙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苦難。她的確柔弱如蒲柳，但她是最柔韌的蒲柳，哪怕風雨如晦，也要為他點一盞燈。

前方路途艱險，黃娥收拾好包裹后，無怨無悔地跟在了楊慎身邊，一路護送。她的腳上起了燎泡，隨后在行路過程中化成膿水，在山間小路上走出一條血路，她卻沒有叫苦流淚，只將所有委屈都悄悄隱藏，對他永遠是明媚的笑靨。

楊慎看得心酸，卻又無能為力。從何時開始，他已無法為她遮風擋雨？他想讓她回去，可那些話在心里翻轉(zhuǎn)了許久，還是化作無聲的喟嘆。她愿與他同甘共苦，他又怎能辜負她的一片癡心？

然而，不管云南有多遠，也終究有分別那日。之后，黃娥回了楊慎老家，又一次開始等待。曾經(jīng)是幾年如一日，如今卻變成幾十年如一日，她是執(zhí)念深重的人，此生未曾變卻的故人心應(yīng)該讓多少心變的故人慚愧。她不怕等待太長，只怕連等待的機會也不復(fù)存在。

她時常寫信給楊慎，奈何相距迢迢山水，哪怕有鴻雁傳書，也不知要等多久。他們的愛情就這樣跋山涉水、凄風苦雨地延續(xù)著，也許是有了中間千山萬水的沉淀，每一份苦澀的情到最后也能品出回甘的甜來，讓人欲罷不能。生活再艱難，至少也是有盼頭的。

誰都不知道，一別經(jīng)年，從此就是永訣。

30年后，黃娥沒有等來歸鄉(xiāng)的楊慎，只等來他的死訊。那一刻，支撐她生活的信念驟然坍塌，一向優(yōu)雅的她掩面痛哭，完全失去了往日在人前的堅強。時光涼透，明明已經(jīng)到了盛夏，為何還是感覺如此寒冷？是因為失去了那個讓她感到溫暖的人吧。

這30年，仿佛她一人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戲。今生今世，再沒有圓夢的可能，她也將終身抱憾。

擦干眼淚的黃娥遠涉云南扶櫬歸里。她想，他一生都在外漂泊，總要落葉歸根。她怕他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還會覺得太冷，只希望故鄉(xiāng)的山水能給他幾分溫暖。

曾經(jīng)的生離變成了如今的死別，再相遇，也只有在夢里了。只是那人的模樣會不會已經(jīng)依稀難辨？畢竟太久了，久到她的眼淚都已流干。

卻羨多情沙上鳥，雙飛雙宿河洲。今宵明月為誰留。團團清影好，偏照別離愁。

似乎還能看見新婚時的模樣，他們舉案齊眉，言笑晏晏，如今只剩下一人對著冷冷的燭光，推開窗戶時，泠泠的月輝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