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隔千山萬水，兩兩相望

◎長歌倚夢

兩隔千山萬水，兩兩相望

◎長歌倚夢

木雕流金，時光悄逝。千百年來，秦淮河水依舊那樣瀲滟多情，見證著六朝興衰。那年春天，范西屏來到煙雨迷蒙的秦淮河畔，未曾料到會誤入一場風月棋局，墜入此生難度的情劫。

范西屏是名滿天下的圍棋國手，受好友袁枚的邀請來到秦淮河畔切磋棋藝。而顧靜柳是出自風塵的煙花女子，縱有一顆玲瓏心，也要周旋于紅塵俗世。因此一顆純澈的心蒙了塵，她早早關上心門，發誓不再奢求紅塵情愛。秦淮河不知承載了多少癡情女子的紅淚，夜深人靜時，顧靜柳不禁想起前人舊事，想要勘破凡塵，卻偏偏遇到了范西屏。

那日，范西屏和袁枚乘船游秦淮，顧靜柳在另一條游船上彈琴唱歌，悠長的江南小曲空靈哀婉。范西屏深深沉醉其中。那歌曲并非秦淮隨處可聞的儂詞艷曲，宮商徵羽變換間，清遠高華的氣質婉轉流動。袁枚笑稱，秦淮名妓各有所長，然而若論棋道，首推顧靜柳，范西屏不由心動。只是他沒想到，世事如棋，他會遇到平生第一個對手。

范西屏刻意去碼頭擺棋攤，借此來吸引顧靜柳的注意。范西屏不愧為天下第一國手，他的棋攤常常圍著很多看客。畫舫停靠碼頭時，顧靜柳嫌吵便叫來他，說若破了他的棋局，就讓他去別處擺攤。

她的纖纖玉手拈起棋子，他看她時而凝眉，時而巧笑，不知不覺傾了心。范西屏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因而故意失了棋局。又怕顧靜柳攆自己走，便謊稱自己為落魄書生，科場失意無錢返鄉，不得不靠下棋來賺些許盤纏。顧靜柳對他多有同情，便不再攆他離開。

范西屏氣質清華，雖扮成落魄書生的樣子，但不掩風流才華。漸漸地，對弈之余，兩人時常談詩論詞，顧靜柳習慣了范西屏的存在，不開心時也會向他傾訴。此時，顧靜柳已把范西屏當作紅塵中的知音，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都可以向他訴說。她曾說，渴望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置幾畝薄田，幾間茅屋，獨自老去。范西屏是顧靜柳倦累時的港灣，總能讓她找到心靈的寧靜。縱使顧靜柳心如古井，也在不知不覺中起了漣漪。她對范西屏是有好感的，也曾想過與他歸隱山林，卻始終不愿談及婚嫁。塵世中情字難解，縱使她內心清明，終究不敵一個情字。

她本可以資助他回鄉的路費，可在內心深處不愿他離開。直到有天范西屏向她辭行，她知道他終究要走，可沒想到這天來得這么快，她還未認清自己的內心，他便要離開。然而縱有不舍，她亦不愿耽誤他的前程，更沒有理由留下他。她只是風塵中的漂泊者，怎能期盼他為自己駐留。

可是她未料到，范西屏臨走前要和她賭棋。賭注便是他和她的一生，若顧靜柳輸了，便要嫁給范西屏，否則他便甘愿不求婚姻，只一生為奴照顧她。起初聽到這話，顧靜柳惱恨他不懂自己的心。對這個賭約，她該拒絕的，可又不愿拒絕，她自信她可以贏，若兩人能長相廝守，不用理會凡塵婚嫁，也是一大樂事。于是她答應了看似調笑的賭約，相約以三局為勝。

第一局范西屏險勝，這在他預料之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日的賭局。等賭局結束，他便可以陪她去過她想要的生活，他還可以陪她下棋讀書，給她安寧的生活。可第一局結束后，顧靜柳從旁人處得知了范西屏的真實身份，也明白這場賭局她必敗無疑。顧靜柳氣惱范西屏的欺騙，不愿就此遂了他的意，即使知道他是真心相待。于是，第二局時她請來兩位高手，范西屏為了平息她的怒氣，也為了表達自己欺騙她的歉意，遂在第二局時故意落敗。其實，范西屏在此時已明白顧靜柳不愿意嫁給自己，否則也不會找來另外兩位高手。他知道也許她是在惱恨自己的欺騙，或者還是不愿踏入紅塵紛擾。

于是，范西屏覺得即便第三局他勝了，也不會要求顧靜柳履行賭約嫁給自己。世間姻緣講求的是兩心相悅，顧靜柳既然無意，他也不愿強求，尊重她的選擇便好。于是，范西屏在最后時刻放棄取勝……

然而不管外界如何猜測，兩人分離的結局似乎已經注定。此后顧靜柳依然是秦淮名妓，而范西屏一如往昔游行天下，仿佛這場賭局不過是旖旎的煙火，散去后了無痕跡。

鄭板橋曾寫過一首《桃葉渡》來講述兩人的故事—橋低紅板，正秦淮水長，綠楊飄撇。管領春風陪舞燕，帶露含凄惜別。然而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旁人又豈知顧靜柳和范西屏的真心。

顧靜柳是愛范西屏的，可她真正愛的也許是那個擺棋攤的窮書生，曾經一起下棋作樂，曾經對他傾訴過心中悲涼。她希望他就這樣陪著他，無關婚嫁，就此終年。她慶幸在自己最美的年華里遇見他，卻又不幸被風月紅塵所絆，看不清自己的心之所屬。向來情深，奈何緣淺，就這樣把他放在心里，念著他一生吧。

而范西屏此后拿起棋子時，總會想到顧靜柳的如花笑靨。“翻身整頓著殘棋，沉吟應劫遲”，顧靜柳便是范西屏的劫，他雖然放棄得干脆，但源自內心的情豈能輕易斬斷，只是他不愿強求，不愿她為自己違背本心。此后，隔著千山萬水，范西屏依然會想起她。

其實就這樣，用一生的時間來回憶和想念。不用相濡以沫，相隔江湖之遠，他們亦不會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