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處是吾家

1.

黑夜下，顧心安在一條狹長又陰暗的巷子里埋頭狂奔。她跑得那樣瘋狂而用力，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正在將她追趕。

終于，她扶著冰冷的墻壁停了下來，劇烈喘氣。

前面沒路了，這是一條死巷。

誰也不會想到，與這條暗巷一墻之隔的那一邊，就是著名的上戲的話劇院。今夜，上戲的學(xué)生們正在排演一出有關(guān)于青春的盛宴——《匆匆那年》。該是結(jié)束了吧，一墻之隔，顧心安聽見王菲清悅中帶著憂愁的聲音不斷傳過來：

“匆匆那年我們，究竟說了幾遍，再見之后再拖延。”

“可惜誰有沒有，愛過不是一場，七情上面的雄辯。”

“匆匆那年我們，一時匆忙撂下，難以承受的諾言。”

……

不知不覺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停在了她的身后，他的影子籠罩上了她的周身。

當(dāng)夜，警察局。

這本是一起很簡單的“流氓騷擾落單女，上戲副教授英雄救美”的故事，可值夜的警察萬萬想不到，事情會出現(xiàn)這樣的反轉(zhuǎn)。

這個流浪漢是個慣犯，早有不少上戲的女學(xué)生狀告他騷擾，警方只是苦于抓不到證據(jù)。這一回證據(jù)倒是有了，人贓并獲！可這流浪漢卻是反咬一口，說救人的上戲教授才是欲對女孩子不軌的那個人。更加離奇的是，差點被侵犯的女孩子倔強著一張臉，也不反駁。

一個是屢次犯案的流浪漢，另一個是文質(zhì)彬彬的年輕副教授，想也知道誰是案犯。

事情就這么僵持著，直到教授的學(xué)生趕到，帶回了幾個目擊證人，那流浪漢才百口莫辯。

警察局外，陳家明一把拉住了顧心安。路燈光下，陳家明向來陽光而溫暖的眼內(nèi)此刻包含著種種情緒，不解、埋怨、擔(dān)憂、焦慮，但更多的是濃濃的失而復(fù)得的欣喜。

“小安。”他低低的喚了她一聲，聲音柔下來。

越過陳家明的肩頭，顧心安看見了著急從警察局里追出來的林雨薇。

這樣一雙眼睛，這樣一些人，顧心安永遠不想再見。

“你知道嗎陳家明，我從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她面無表情甩開他的手，“你知道嗎陳家明，我恨不得你去死。”

2.

是十八歲那一年吧，顧心安交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男朋友，對方是長她3歲的鄰家大哥哥，陳家明。

陳家明的祖父母都是老一輩的表演藝術(shù)家，自小受到熏陶的他對表演有著極高的熱情跟天分。12歲那年，他就跟著祖父母登上了國家話劇院的舞臺。

顧心安也喜歡表演，只是她分不清這種表演是出于自己天生的熱忱，還是源自于陳家明從小對她的蓄意灌輸。當(dāng)她意識到陳家明的“居心不良”的時候，她對表演的熱愛已經(jīng)深入到了骨髓里，同樣深入她骨髓的還有她對陳家明的感情。

少男少女青春事，原來早有一份暗戀在她的心底生根發(fā)芽。

顧心安又是個幸運的女孩，就像她早早就認識了同住在一座四合院里的陳家明，就像當(dāng)她正在為自己的暗戀發(fā)愁的時候，陳家明向她表白了。

“小安，做我女朋友吧。”他就像是個辛勤的播種人，終于有機會可以志得意滿的收獲屬于他的果實。

彼時，陳家明的眼睛陽光而溫暖，里面滿滿都是幸福的寵溺情意。他一定知道我喜歡她。顧心安心想。

“我們可以一起上北影。”那個時候，陳家明已經(jīng)是北影大二的學(xué)生了。

顧心安不會想到，正是當(dāng)她羞澀點頭說“好”的時候，她的人生開始一路脫離了正軌。

先是爸爸媽媽毫無征兆的發(fā)生車禍，當(dāng)場死亡，只留下年幼的弟弟顧小羽與她相依為命。看著僅有4歲的弟弟懵懵懂懂的眼神，18歲的顧心安在手術(shù)室外嚎啕大哭。

那個時候，陳家明給了她很大的鼓勵和安慰。他拋下學(xué)業(yè)匆匆趕來醫(yī)院，一手緊緊抱著她，另一手攬過還在吮著手指頭的小羽，他對她說，“小安，我們一起照顧小羽，我們一起來照顧他好不好？”

這是他給她的承諾。

“好。”顧心安聽見自己的心在說。

彼時的顧心安不會知道，正是這份承諾把她推向了萬劫不復(fù)的地獄深淵。

3.

事情發(fā)生在陳家明生日的那一天。

這天是陳家明要以未婚妻的身份，把顧心安正式介紹給他的家人和朋友的日子。陳家明的才華很快被業(yè)內(nèi)的一些導(dǎo)演看重，他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的開始接拍一些商業(yè)廣告和微電影了，再接受一點家里的幫助，陳家明覺得自己可以負擔(dān)得起小安姐弟的生活費用。

“你現(xiàn)在安心準備2月份的藝考，我在北影等你。”

陳家明對她太好太好，好到顧心安都開始覺得自己卑微起來。陳家明那么優(yōu)秀，而她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但她也只是把這份心不安的藏在心底，她太怕失去陳家明。

于是，猶豫再三，她還是跑去商場買下了那條300塊錢的裙子，她想要陳家明高興。

然后就是叫她萬念俱灰的一幕，顧心安在陳家明的房門口聽見了他和林雨薇的對話。

顧心安知道林雨薇，她是小陳家明一屆的學(xué)妹，聽說追了陳家明很久。

“你小女朋友在哪里？”

“說實話，我很好奇你喜歡她什么？”

陳家明長嘆一聲，“她還是個小孩子，我只是可憐她……”

“你就是因為這個可笑的理由一走就是7年？”

咖啡吧里，林雨薇與顧心安相對而坐。顧心安在外灘擺地攤的時候和林雨薇偶遇，林雨薇堅持要找顧心安“聊一聊”。

顧心安沒說話。

“那你知不知道陳家明為你付出了多少？他明明有很好的發(fā)展前景，但為了找你，長時間曠課的他被北影開除。他頹廢了整整兩年，然后突然有一天他站起來了，他卻說要去當(dāng)老師。‘小安的表演熱情不會滅，只要她還在這個世界上，她一定會回去學(xué)習(xí)表演，我只要待在原地等她就好。”

“他又怕你不回北京，所以他每半年都會換一個學(xué)校教書，他甚至還跑去培訓(xùn)學(xué)校兼職，只是為了可以增加一點遇見你的幾率。”

顧心安圈住咖啡杯的手指動了動，她垂著頭，仍舊不說話。

林雨薇冷笑一聲，“還有，你覺得陳家明對不起你是嗎？如果我告訴你，那天我們只是在排話劇呢？”

顧心安霍的抬頭。

4.

“我編了一出話劇，準備在我生日那天演給你看。”

“什么話劇？”

“《我的小女朋友》”

“呲————”

汽車刺耳的剎車聲音喚回了顧心安飄搖的思緒，她到站了。“上海中山醫(yī)院”六個大字赫然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是來接弟弟回家的。

“你就是因為這個可笑的理由一走就是7年？”林雨薇的聲音尤在耳。

顧心安笑笑，當(dāng)然不是了。

當(dāng)日，心灰意冷的顧心安回到家里，卻發(fā)現(xiàn)弟弟小羽高燒昏迷！她急匆匆的將小羽送去醫(yī)院，就被醫(yī)生告知小羽得了急性腦膜炎。

“怎么送來的這么晚？再晚半個小時這孩子就沒命了！”

顧心安環(huán)抱著自己，穿著那條單薄的新裙子，她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然后，在她去交手術(shù)費的時候，她又被告知，小羽的手術(shù)費還差了300元。沒這300元，醫(yī)院沒辦法給小羽做手術(shù)。

那一刻，顧心安恨死了自己。她幾乎是瘋狂撕扯著身上的裙子，“我把衣服給你們！我把衣服給你們好不好？求求你們救救我弟弟，求求你們救救他啊！”

最終，醫(yī)院減免了那300元手術(shù)費，可因為小羽被送來得太晚，醫(yī)生說他的腦膜炎會留下永久性的后遺癥。

顧心安想，如果她不是堅持去參加陳家明的生日宴會而把小羽一個人留在家，如果不是她自私的拿了300元去買裙子，小羽現(xiàn)在一定是聰明又活潑的陪在她身邊。

這是顧心安的心結(jié)，她覺得不會有解開的一天。

她把林雨薇給她的陳家明的電話扔進了垃圾桶，顧心安牽起依舊懵懵懂懂單純?nèi)?歲孩童的顧小羽，兩人大手牽小手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她有小羽就夠了。

5.

顧心安接到陳家明的電話是在一個月后。

“喂？”

顧心安萬萬想不到電話里會傳來陳家明痛苦的聲音。

“喂，陳家明？！”

“讓你英雄救美……讓你救……老子讓你救……”

“砰——砰——”

顧心安聽出來了，是那天晚上那個流浪漢的聲音！

“陳家明！陳家明！家明！”

顧心安沒有報警，她按照電話里流浪漢的吩咐，在兩個小時內(nèi)趕到了上戲附近的那個廢棄倉庫。

倉庫的門在她身后轟然的合上，迎接她的是里頭鋪天蓋地的黑暗。

“陳家明？”

“陳家明！”

“家明哥哥！”

“小安，我在這里。”隨著這一把溫柔的聲音起，整個倉庫內(nèi)突然燈光大亮。顧心安的視野里，陳家明好好地站在舞臺的中央，正頷首對她露出溫暖的笑。顧心安不會知道，這里曾經(jīng)是上戲廢棄的話劇院。

“怎么樣，我模仿聲音的能力還不錯吧。”

“我說了要把我們的故事演出來給你看。”

“那幕劇的名字叫《我的小女朋友》，小安，你還愿意看嗎？”

舞臺上的那個男人，歲月早已褪去了他的青澀，他變得成熟穩(wěn)重，愈發(fā)光彩奪目。可他眼底露出的卻是那樣小心翼翼的試探光芒，顧心安捂著嘴巴，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小安，我們一起照顧小羽，我們一起來照顧他好不好？”

這是當(dāng)年他給她的承諾，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始終沒有變。

“匆匆那年我們，究竟說了幾遍，再見之后再拖延。”

“可惜誰有沒有，愛過不是一場，七情上面的雄辯。”

“匆匆那年我們，一時匆忙撂下，難以承受的諾言。”

……

顧心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陳家明玩笑似的話，“顧心安，顧心安，沒有你的地方我的心難安。”

陳家明，陳家明，沒有你的地方其實都不是我真正的家。

吾心安處是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