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總有這么一類人——他們天生擁有一雙攝影師之眼,帶著一顆赤子之心踏遍山川河流,在朝夕光影之間,定格這世間千姿百態的美好與磅礴。
C先生就是這樣的人。
常聽人說,專注的男生最有魅力。直到遇見C先生,我才知道這話是真的。
我和C先生是在美國東部的北卡羅萊納州相逢的。
那天恰巧是夏至,明媚的日光直射在北回歸線上,生活在北半球的每一個人都因此擁有一整年里最漫長,也最幸運的白晝。
我從華盛頓開車回到學校已經是傍晚八點鐘,太陽尚未落盡,天邊云霞似火。
彼時,C先生正站在一棵古老的香樟樹下,全神貫注地調整著他的相機腳架。他的身影頎長而挺拔,在落日斜陽的渲染下,顯露出溫雅迷人的氣質。不知為什么,我雖然離他很遠,卻仿佛能將他眉眼之間的執著篤定都看個清楚。
我就這樣被他深深吸引,像鬼迷了心竅一般,當即將車停在路旁,出神的凝望他很久。
那是我對C先生最初的迷戀,可惜他并未察覺。
當一個人癡迷于捕捉風景時,他的眼中便只剩下遠處的天光云影,卻不知自己早已落入旁人的視線,成為另外一幅彌足珍貴的墨色山水。
我不承想過有朝一日C先生也會愛上我,然而愛情的發生總是令人始料未及。
半個月后,我和閨蜜一起出席北美留學生的聚會,剛巧C先生也在。隔著喧嚷的人群,他淺淺地對我微笑,這就足以令我意亂心慌。
我端著一杯馬提尼酒,從始至終跟在C先生左右。我借著一點酒勁兒,主動問他要電話號碼,要MSN,要博客地址,要我能想到的一切聯絡方式……
那是唯一一次,我放棄了女生應有的全部矜持。
閨蜜說我陷入了愛情的漩渦,無藥可醫。可我卻報之一笑,并且甘之如飴。
愛情是什么?是丘比特的神諭,是每個人埋藏在心底的渴望與溫柔。當Mr Right與愛情一起輕叩心門,我便再也無力抵抗,只想陪他看遍世間美景,行至地老天荒。
聚會結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和C先生都只是短信聊天,并沒有再見過面。我理所當然地以為C先生對我并無好感,卻不知他其實有著自己的浪漫打算。
中秋節的前一天,C先生約我一起去大煙山徒步,順便參加戶外隊的BBQ聚餐。我欣然抵達出發點,才發現其實所謂的“戶外隊”,只有我和C先生兩個人。
我不解地抬頭望他,卻不期然地讀懂了他藏于心底的,最甜蜜的預謀。
那個尋常午后,明媚秋陽落在錯落層疊的山林間,清冽的水霧縈繞在勞雷爾瀑布周圍,C先生小心翼翼的將我抱在懷里,輕聲問我,是否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我勇敢的對C先生說“我愿意”,卻不敢問他到底喜歡我哪一點。
張愛玲說,愛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里,然后開出花來。直到愛上C先生,我才知道,原來這話也是真的。
C先生喜歡旅行,而我喜歡和C先生一起旅行。幾年前的夏天,我們從美國直飛葡萄牙,開始了一場漫長而寧靜的歐洲之旅。
從里斯本機場出發,要輾轉幾次,才能抵達歐亞大陸的最西邊。
在來羅卡角的路上,我曾單純地幻想,以為全世界的海角都應該有暖色的斜陽,蜿蜒的海岸線,以及深情相擁的戀人,就像電影《海角七號》里演的那樣,唯美又寧靜。
可事實卻不是這樣。
羅卡角有著陡峭的崖壁,以及嘶吼的風,陰翳的云。雖然是夏天,可陣陣寒風仍是吹得我手腳冰涼。C先生原本打算拍照,然而見我冷得發抖,便將他最愛的相機腳架擱置一旁,轉身將我擁在了懷里。
他半開玩笑地說,其實他也沒有很喜歡風光攝影,就算真的很喜歡,也不及我那么多。可我還是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這句話的分量。我知道,這并非玩笑,而是我于千萬人中尋覓很久,才終于遲遲得來的一份真情。
有那么一瞬間,我真想就這樣躲在他懷里一輩子,將自己融進他的骨血里,從此再不懼怕分離。
在獵獵風聲里,我滿心溫存地伏在C先生的肩頭,荒腔走板地為他誦讀那句鐫刻在十字架上的葡萄牙詩文。
“陸止于此,海始于斯——卡蒙斯。”
海風從大西洋深處呼嘯而來,拂過C先生英俊的臉。
他沉默地凝望我的眼眸,隔了半晌,才淡淡開口。沒有山盟海誓,亦沒有至死不渝。他只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從今往后,什么地方我都帶著你一起走,走十年,走更久。
也許他從不知曉,不過是最質樸的字句,然而落在我心頭,卻比卡蒙斯的詩篇更加動人。我默默將C先生的一句承諾安放在左心房里最珍重的位置,一不小心,就收藏了這么多年。
我曾聽人說,愛的諾言是這世上最甜蜜的謊言,然而我還是很慶幸,C先生曾給過我最為奢侈的夢想。我想,他既然答應了要一起走很久,那就一定是真的。
他曾經牽著我的手,帶我行過雅典衛城,在帕特農神廟聆聽古希臘哲人遺留下的智慧之聲,繼而一路向北,走完德國350公里的浪漫之路。我們在瑞士的鐵力士山麓欣賞萬年冰川,在丹麥尋找久違的童話,在威尼斯水路徘徊徜徉,在挪威贊嘆絢爛極光……
由南至北,我們積跬步而行千里,幾乎踏遍了整個歐洲。
返程那天,飛機從北極上空飛過。透過結冰的舷窗,隱隱可以遙望三萬英尺下的茫茫雪原,以及萬里無云的湛藍天空。
天地那么廣闊,我們那么渺小,可就在飛機掠過北冰洋的短暫時間里,屬于我和C先生的那份愛情,已悄無聲息地融在了雪原與天空之間,就此定格成最深刻的模樣。
漫長的舟車勞頓難免使人困倦,C先生在我旁邊兀自睡得香甜。我側過頭去,靜靜凝望那令我迷戀的容顏,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種天長地久的感動。
與他在一起之后,我不止一次問自己,一個人究竟需要累積多少好運,才能遇到這樣令人癡狂的愛情?不論我們流浪到多遠的地方,心中的溫暖仿佛永遠都會陪隨左右。
它雖靜默安然,卻足以讓我明白,什么才是依靠,什么才是這世間最篤定而偉岸的肩膀。
《哥多林前書》里有這樣一段話: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我曾天真地以為,愛情真的是永不止息的,至少我和C先生的情愫一定是。
然而后來的后來,在某一個尋常巷陌,在某一個平凡無奇的下午,C先生還是猝不及防的對我說出了“分手”二字。
我如墜夢魘,喃喃的問他為什么。他痛苦卻堅定的對我說,他終究還是無法接受一成不變的生活,他的心里,總是渴望更廣闊、更顛沛流離的自由。
那個下午,我怔愣了許久,到底還是不知如何回答。我們相顧無言,一直到他轉身離開,從此再沒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我不曾喜歡過別人,更不明白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究竟該如何結束才不算太草率。可我卻知道,他寵了我那些年,總該輪到我寵他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
失戀最難捱的那段時光,我也曾渾渾噩噩的度過。此去經年,如今再回憶起與C先生有關的種種,我已不再覺得心臟如最初那般生疼。
歲月的車輪滾滾而過,愛情的輪廓已逐漸變得久遠而模糊,直到這時,我才真正從情感的牢籠里跳脫出來,真真切切讀懂他心中最深的渴望。
我的C先生,原來那么渴望在這廣袤天地間尋找屬于他自己的美學。那是他的命,所以他不能停止行走。就如同他是我的命,所以我不能停止放他自由。
我雖沒有飲過最烈的酒,但我放棄過最愛的人。
如果每個人的青春都寫有自己的結局,那么,這就是我給予自己的,最溫柔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