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故鄉路，翻復筆墨緣

吳泰昌

陳忠實走了，走得過早，太快。

我是他的讀者、編者、評者，也是他交好的文友。我比他大幾歲，所以，他在贈我的詩作中稱我為“老兄”。他創作多年，碩果多多，對他的中、短篇小說、散文，特別是創作了十年的長篇小說《白鹿原》的創作、準備和寫作過程以及1997年榮獲中國長篇小說最高榮譽——第四屆茅盾文學獎的情況和獲取海內外的廣泛贊譽，我都基本了解。

我長居北京，他長居陜西。我們每次見面，多是在會議期間或作家聚會，有時，也在各省市邀請作家的采風活動中。他酷愛喝酒，喝得時間長，邊喝邊聊。忠實喝酒屬于慢熱型，酒喝好后，會開懷暢談，在這種場合，他不喜歡談別人對他作品的評價，更多關心的是京城一些文友的近況。偶爾談談對人生藝術的看法。特別是涉及《白鹿原》的一片叫好，對于過譽的稱贊之詞，他總是搖搖頭，擺擺手，說：“不值得多談。”

記得那是1998年的夏天，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邀請全國部分作家到當地采風，住在西昌青山竹風間的邛海賓館，每天大家早出晚歸。那次，有鄧友梅、吉狄馬加、我、陳忠實、王充閭、池莉等。因抵達后兩天，團長鄧友梅有事，先期回京，我被推舉為團長，聯絡邀請方并為大家服務。那年的盛夏，正趕上長江發大水，晚餐后，我回房間看了新聞聯播，及時電話告知家在武漢的池莉長江汛情，再去忠實房間喝酒。忠實喜愛喝酒，但不大講究酒的牌子，只要是白酒就好。他從陜西帶來的一瓶西鳳酒，很快就喝光了。他讓我給他找點白酒和下酒小菜，一般喝到下半夜一、兩點。他很欣賞孫犁先生的話，對于作家之間的往來，應該疏稀些，不要走得過勤。大家都應該把中心放在寫作上。

忠實的創作很認真，出作品仔細地斟酌、修改。對于祖國、家鄉、親情，忠實認為，親情、鄉情與愛國是必然聯系的。為了寫作，不辭辛苦，忠實走訪了很多地方，采訪了很多人物，各種類型的人和事。好的作家，不光要擁有大量、真實的生活素材，更要有深刻的思想，站到高點，合理、合規地將好的素材梳理出來，生發、升華。思想，對于作家，最為重要。

我們在西昌采風期間，西昌當地邀請方舉辦了采風作家簽名售書活動，首推忠實的小說《白鹿原》，也有我的散文集《失約的家宴》等，前來買書簽名的讀者很多。忠實說：“看來讀者的口味，喜愛小說，也喜愛散文、詩歌等，文學的各種樣式都有市場啊。”

《白鹿原》之后，有新聞、媒體的朋友問詢忠實，是否還會有比《白鹿原》更好的作品問世？忠實對我講起：“老兄，不一定有了一部，必然會寫出更好的下一部。以后，我還會考慮寫長篇小說，也會寫些短篇小說，但同時更多的寫些散文、詩歌，已經出了一本散文集，還要出一本詩歌集，到時，我一定會送給你。”忠實在送給我的詩作中就寫了這么句“來來去去故鄉路，翻翻復復筆墨緣。”

前年，忠實來京，觀看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上演的他的同名話劇《白鹿原》。我邀請他一聚，“老兄，現在，我不喝酒了。你也要少喝或不喝。”

忠實走了，在深切懷念忠實之際，我又重讀了他1998年在西昌采風時手書贈給我的這首他的舊詩作《故園》：

云垂雨疏柳如煙，桃杏含苞又經年。輕車碾醒少年夢，鄉風吹皺老容顏。來來去去故鄉路，翻翻復復筆墨緣。踏過泥濘五十秋，何論春暖與春寒。

書拙作詩贈泰昌老兄，戊寅夏，陳忠實，于西昌。

“來來去去故鄉路，翻翻復復筆墨緣。”忠實，如他的名字一樣，忠實于他的理想，忠實于他的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