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
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的那一刻,現場一片歡呼之聲。曹文軒微微笑著,并沒有顯得特別興奮。他眼睛里閃耀著的也是喜悅的光芒,但人還是坐得穩穩的。我猜文軒在心里說的是,這沒什么,不得獎沒什么,得了獎也很正常。文軒早已修煉得寵辱不驚,在什么情況下都能做到從容,淡定。
是在北京作協的一次年終總結會上,我聽到文軒反復說到淡定這個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淡者,定也。只有把人世間的有些事情看得淡一些,才能始終保持安定平和的心境。
知道了文軒獲獎的消息,我想我應該打個電話,或發個短信,向文軒祝賀一下。又一想,文軒一定處在各種媒體的包圍之中,他已經被熱鬧鬧得夠嗆,我就不打擾他了。以后還有見面的機會,等見面再當面向他祝賀吧。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我從礦區調到北京不久,就聽陳建功跟我說起過曹文軒,知道曹文軒在北大中文系當老師,小說寫得也不錯。跟曹文軒第一次見面,大約是1987年秋天,在平谷的金海湖畔,我們一塊兒參加《北京文學》的筆會。在那次筆會的座談會上,文軒準備了稿子,作了重點發言。記得文軒主要談的是文學中的審美,如何在并不太美的日常生活中捕捉美,表現美,創造美的心靈世界,給人以美的享受。有一位女作家對文軒發言的評價是,以前只聽說過曹老師講起話來激情四射,神采飛揚,很有感染力。如今得以領教,果然名不虛傳。
之后北京作協換屆,文軒和我都當上了作協的副主席,見面和交往的機會就多了起來。辦全國煤礦作家培訓班時,我曾請文軒講課,文軒爽快地答應了。我主持講課時,特意對學員們說:中國每一個從事寫作的作者都渴望能到北大讀書,但能到北大讀書的人總是很少。今天我把著名的北大中文系教授曹文軒請來給大家講課,大家也算到北大讀了一次書吧。那次文軒著重講的是讀書和寫作的關系。他說每個作者也都是讀者,首先當好讀者,然后才能當好作者。而要當好作者,并不在于讀多少書,在于讀好書,會讀書。他認為好書有著高貴的血統,一個作者把具有高貴血統的書讀多了,讀透了,自己的心靈也會逐漸變得高貴起來,審美趣味就會提高。作品出于心,心靈高貴的人寫出的作品就會有著高雅的格調,就不會流俗。
讓人比較難忘的是,十多年前的2005年夏天,我和文軒,還有北京的十多位作家、評論家,一塊兒去了一趟北歐五國,其中包括安徒生的祖國丹麥。我是先知道世界上有個作家叫安徒生,而后才知道安徒生是丹麥人。安徒生的名字和丹麥緊緊聯系在一起,安徒生是丹麥一個巨大的存在,我們去丹麥,很大程度上是奔安徒生去的。在丹麥期間,我們的活動內容主要是圍繞安徒生展開。我們參觀安徒生故居,在安徒生戴著高筒禮帽的塑像前照相,在海邊美人魚的雕像前留影。記得文軒帶了一臺挺好的相機,他自己拍了不少照片,也為朋友們拍了不少照片。他在座小木屋旁邊為畢淑敏拍照時,我從小木屋的窗口往外一探頭,他把我也拍了進去。文軒說那張照片挺好玩的。哪天我得跟文軒要那張照片。
后來我想到,我們那次同行的十幾個作家中,只有文軒是從事兒童文學創作的。我們看了許多與安徒生有關的東西,看了也就看了,并沒往心里去,心底沒起什么波瀾,沒有把自己和安徒生聯系起來,甚至連安徒生獎這個獎項都不知道。只有文軒是用心的,他的心是有準備的心。他定是提前做了功課,帶著景仰、虔誠和學習的心情,在向安徒生致敬。文軒獲得安徒生獎后,在一篇文章里提到了那次安徒生的故鄉之行。他說當時網絡上對安徒生的當代價值提出了疑問,以至不惜否定安徒生的現實意義。文軒的信念是堅定的,始終如一的。他認為安徒生的作品以及他的人文精神和文學精神,依然是人類所需要的,甚至是必須的。
多年來,在多種場合,文軒一直旗幟鮮明的反對低俗、庸俗和丑惡的東西,一直在強調文學作品的美學意義。他認為美的力量不亞于思想的力量,甚至大于思想的力量。這些幾乎成了文軒的文學觀,而且是成熟的、不變的文學觀。當今的世界變化很快,完全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有的作家的文學觀隨之變來變去,以為能應變才顯得有力量,才能跟上潮流。其實在巨變的激流中保持不變,則更需要堅如磐石般的力量,才經得起沖擊,才顯得更加強大。
(常朔摘自《北京晚報》2016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