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高翠芬 整理:王培靜
重溫那并不久遠的歌謠
口述:高翠芬整理:王培靜
人物介紹:高翠芬,女,1931年4月12日出生,河北定縣韓家莊村婦救會副主任,1947年3月入黨,現年85歲。

在豐臺鐵路局家屬院一棟普通的樓房前見到了高翠芬老人,老人家雖然腿腳不好,耳朵有些背了,但她腰板很直,思維清晰。交代中她時常陷入回憶中:
我7歲時,八路軍從村里路過,遺忘在了村邊一個棉襖,里邊好像包著什么東西,父親他們打開一看,是一顆地雷。我父親自告奮勇說:我給八路軍送去,他們打鬼子用得著。走到半路,地雷不知為什么爆炸了,父親被炸成了重傷,抬回來沒幾天就死了;上有爺爺、奶奶,下有我和兩個弟弟,娘撐著這個家過日子有多不容易,所以我從小就被當個男孩子使,什么活都要干,從來不畏懼困難。
1943年秋,日本鬼子占領了我的老家。第二年春天在洪范南的王莊和周莊中間修建了一個炮樓和碉堡。日本人白天去附近村里查誰家有共產黨、誰家有在外當八路軍的。至1944年春天碉堡被我地下黨炸掉前,先后殺害我地下黨和八路軍家屬共100多人。也就是從那時起,深深地激起了我對日本軍國主義的憎恨,明白了只有革命才能救中國,為以后自己積極投身戰斗埋下了伏筆。
我叔叔叫高書印,他是村里的支部書記和游擊隊長。所以雖然當時我還未滿10歲,就開始積極地幫助村里干活。那時村里有一個鑼,當村里要開會或宣布上級通知的時候,我就拿著鑼走家串戶的通知,有時站在房頂上去敲,敲幾下是要開什么會,全村人都明白。村民們看見我就笑著說:“嘿!這小姑娘又跑出來敲鑼了。”我們定縣屬于華北平原,為了方便村民隱藏,不被日軍發現,我們村也在上級的幫助下開始挖地道。那時候的地道每家都有,就像電影上演的似的,鍋、灶臺、柜子都是入口,這家通到那家,那家通到這家,最后通到村外。我雖然人小,但是干勁十足,倒土、搖轱轆,我從不喊苦喊累,還邊干邊唱歌曲:“你我他,都是中國人。中國人,愛中國;中國人,打日本……”唱著唱著,也就不覺得辛苦了。地道全是憑手和鐵鍬挖的,有兩三層那么高,里面有油燈,趕上過年東西都放里面,想吃了就去里面拿。
我記得我弟弟那時才四五歲,不小心掉下了地道,我奶奶到處找不到他了,以為弟弟回不來了。后來我弟弟在一個很深的地道下喊:我在下面,拿個繩子拉我上去吧。那個洞得有3層樓那么高,把他救上來,家人一看,他身上一點也沒摔壞,全家人轉悲為喜。
日本人來了,把各家各戶的雞都抓走了,棉花、被子都搶跑了。他們什么都搶,實行的是“三光”政策啊,誰不恨他們啊!有一次鬼子找到了一戶村民家的地道口,往里邊灌煙,村民們雖然趕緊用棉被把洞口堵住,但還是有一個村民被熏死了,看著平時就在身邊的鄰居死在自己面前,更加堅定了我投身革命的信念。
家里窮,穿的衣服都是母親用手工做的粗布衣服。家里沒有電,點的是煤油燈。那時家里也沒有鐘表,有時早晨聽到雞打鳴就趕緊起床,有時天上有月亮,也不覺得天黑。早晨、中午、下午都要挎上籃子、拿上鐮刀去地里割草,草有好多種。那時吃的是窩窩頭和貼餅子,是玉米面和地瓜面做的。平常里很少有青菜吃,更別說吃肉了。有時連咸菜也沒的吃,喝粥時就在粥里放點鹽。小時,就盼著過年,過年能有新衣服穿,有餃子吃。
·情感定位策略。情感定位是將人類情感中的關懷、牽掛、溫暖、懷舊、愛戀等情感內涵融入到品牌中,使讀者在參與活動的過程中獲得這些情感體驗,從而喚起讀者內心的認同和共鳴。如對老年人群體體現陪伴與懷舊的情感,對兒童體現關愛的情感,對青少年或青年體現認同、激勵的情感等。
我們家窮,一下雨,住的房子到處漏雨,屋里把盆盆罐罐全用上了,叮叮咚咚像奏音樂,外邊的雨不下了,屋里還在下。有時下連陰雨,屋里連一張床大的干地方都沒有了,這時全家望著下個不停的天空,惆悵的向天叨告:勺子頭,挖挖天,今兒晴,明兒干。
春天糧食不夠吃,人們就摘榆錢、家槐葉、洋槐花和面拌在一起蒸菜團子吃。那時吃白薯面、高粱面,吃了不好消化,小孩老害肚子痛。能吃上玉米面就算好的了。白面一年也吃不上幾回,有時鬧病或感冒了,幾天都不想吃東西,奶奶就抓兩把平常舍不得吃的白面,給我做半碗面疙瘩,那就是當時最好的食物。
村北河邊有兩棵大柿子樹,夏天割草,我們總是先去那兒。夏天人乏,坐下就想睡覺,有時就坐在樹下睡著了。有時爬到樹上去,大家比賽看誰攀的高。有時不小心,會從樹上摔下來,總是有驚無險。河邊的草長得快,我們天天就在河邊轉,也總是能應付過去。那時候心想日子過的真慢,盼自己早日長大,能給家里多干些重活。餓了什么都能入口,地埂上的野韭菜,野酸棗,有時到人家菜地里,裝作是路過,看四周沒人,偷一個茄子或兩棵蔥,躲到葦坑里或莊稼地里去吃。
我們那兒發生過一場惡戰,縣武工大隊的一個中隊,連領導帶戰士共有40多人,被小日本的一個團包圍在了東山的樹林里。我們的人幾次趁夜色突圍均告失敗,每次都有人員傷亡。我們的人堅持了五天四夜,餓了吃樹葉,渴了喝自己的尿。小日本在包圍圈上架上了機槍和探照燈,日夜不停的喊話,讓我們的人投降。最后帶隊的領導做出決斷:我們不能等死,和敵人拼了,沖出去一個算一個。他們一起摸到一個離敵人包圍圈最近的地方,一聲“開始”,大家一起向一個點的敵人掃射,敵人的火力很快壓了過來,一時間,槍炮聲、爆炸聲此起彼伏。后來我方沒了一點動靜,彈藥全用完了。我們的全部人員都犧牲了。當天夜里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也許老天爺為他們這些英靈的早逝也發怒了。
第二年春天,有人在很少有人去的那個山谷的一塊空地上發現了一片蒜苗。后來人們推斷,縣武工大隊的人犧牲后,被山洪掩埋在了地下。當時為了防止日本的細菌戰和行軍時吃的東西不干凈拉肚子,我方人員每個人的兜里都裝有兩頭生大蒜。
看我能說會道,雷厲風行,干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1946年我被組織吸收,加入了村中的婦救會,送我去縣上接受培訓和學習,不多久我就成為了婦救會副主任。由于表現突出,1947年17歲的時候,我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解放戰爭時期,我們定縣處于老解放區,家家戶戶生活非常艱苦,吃穿都是大問題。解放軍打完仗,就到我們村里來休整。當時,為了歡迎和慰問解放軍戰士,每家每戶都會拿出點芝麻湊在一起,我們組織婦女們和上面,分成一塊塊,把芝麻蘸上,搟成小薄片做成吃的送給解放軍。那時候大家的干勁都很強,唱著我們婦女自己編的小曲:人家的兒子是好漢,參加了隊伍去抗戰,家里的事情沒人管,咱們婦女沖上前,幫助抗屬去生產,幫助抗屬去生產……
解放軍來了,我們婦救會就挨家挨戶的到村里去登記,給他們安排房子,解放軍有時還抬著擔架到村里來,看到傷員,婦女們趕緊燒水,給他們沏好茶水,一碗一碗送給傷員。有一次,趕上傷員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小伙子,端著我們給他送的茶水,眼眶馬上就紅了一圈,哽咽著說:“很多年都沒有回家了,現在感覺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樣。”聽他這樣一說,我們好多婦女都感動得哭了。
解放軍來了,我們的活就多了。拆軍棉襖、拆軍棉褲,拆完晾干后,再給做好。那會兒沒有穿制服的,我們農村也沒有會做制服衣裳的。有一次,我做的棉襖那個軍人穿不上,原來兩個袖子都讓我上反了,逗得大家那個笑啊!笑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然后趕緊又把衣服拆了,找了另外一件棉襖過來,比照著重新上上,這才對了。我們給解放軍做鞋、做襪子,那個襪子是高袎的,到小腿肚那個地方,是雙層布的。我們做的襪子多了,一捆一捆的。平時,解放軍不來的時候,婦救會也去村里號召,讓婦女給解放軍做軍鞋軍襪,家里婦女多的做三雙,婦女少的做兩雙,一做就做一大包袱,送到區里去。那時,做軍鞋軍襪的材料也都是每家每戶湊出來的,就想著解放軍就是咱們的親人,要什么咱們就給什么。
在解放戰爭時期,婦救會還有一個主要的工作,就是宣傳當時的政策。當時,村里的婦女文化水平不高,很多都不識字,婦救會就請了一個村中有文化的婦女教大家認字。那會兒,每個婦聯干部都要上城里去培訓,有時一周,有時10天,有任務回來就要宣傳。每次一開會,我就到房上去敲鑼,一敲鑼大家都來了。婦救會開會學習的條件十分艱苦,有時開會沒有地兒,就到村外的田地里,把婦女都組織起來,在田間地頭開會學習,宣講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反封建壓迫的道理。那會兒村民的思想還是很封建的,誰家的兒媳婦要是來,就會被家里人說成不學好。經常有婦女學習完回家,婆婆不給開門的事情發生。遇到這種情況,我就組織村里的婦聯干部到家里去,給她們家人做工作,對她婆婆進行教育,如仍限制兒媳婦的行動自由。我們婦救會就召開全村婦女大會對其進行批評,促使其改正錯誤、提高認識。通過組織婦女學文化、學政治,大大提高了婦女群眾的思想政治覺悟和文化水平。
我們教婦女唱:婦女同志們聽我言,我們慶祝三八這一天,這一天是我們的解放日,男女平等喜洋洋……
我愛人高英志14歲就參加了八路軍,北京解放后他回家探親,別人介紹我們認識。他被推薦上石家莊陸軍學院,上了三次都被通知回了部隊,說是因為老輩的成分有問題。他們村是西桿子村,和我們村就隔著一個村,結婚前就見過一次面。我21歲時和他在老家結的婚。1956年時他因病從中央警備二師轉業到北京鐵路局工作,在庫房當主任。2007年因肺癌去世。
我隨軍來北京后,由于孩子們多,生活困難,到鐵路軍屬連上班,1977年干居委會工作,從造甲村居委會到韓莊子居委會共23年,管過調解、計劃生育,治保等工作。
兒女們都很孝順,大兒子天天在家陪著,買菜做飯洗衣服,兩個女兒來了給我洗頭洗腳。小兒子也老來。
我沒事時翻翻《婦聯訪談錄》,想想過去的事,心里舒坦些。★
責任編輯:武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