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茵丹
我有一個朋友,他有個智商有些問題的姐姐。我們都管她叫夕姐,夕姐幾乎沒上過什么學,而且因為自身的缺陷,更沒有工作單位愿意要她。朋友的父母開了家小飯館,因為沾些親戚,就喊夕姐來家里幫忙,每月發給她一些工資。
當時我們還上初中,習慣用小盒子攢零錢,記得有一陣,夕姐總是給我們買好多零食,我倆抱著零食嘎吱嘎吱地吃,朋友滿臉幸福地說,夕姐真好,就是傻了點。
我說,嗯,人無完人,不過舍得給咱們買零食,已經算是非常好的了。
幸福了一陣,有天朋友突然跑過來找我,哇哇地哭著說:我盒子里的錢都沒了!
我問,哪去了?他哭著說,是夕姐拿的,她買零食的錢全是拿我的啊,那是我的錢啊!
我說,真的假的啊?你別冤枉別人。
他說,不會,我都看到了,可我不敢告訴爸媽。
我問,為什么?他說,夕姐不是故意的,她不明白這是我的錢,她以為擺在那里就可以拿,我要是說出去,怕我爸媽就不讓她繼續在我家干活了,她都夠傻了,去別的地方更沒人要了。
我點點頭,嗯,不能說。
但夕姐還是被朋友父母辭退了,因為她總是無緣無故地和顧客發脾氣,摔盤子,掀桌子。每次發生這種事,朋友的父母都要跑出來不住地道歉,最后無奈,只好做此決定。
夕姐被辭退后,朋友家里還是托人幫忙,給夕姐找了份環衛的工作,這次還好,一干就是好幾年。
后來有人給夕姐介紹對象,小伙長得很精神,雖然也有些傻,但比夕姐要強不少,至少可以正常的工作賺錢。
兩人第一次見面,小伙看著夕姐嘿嘿地笑,夕姐顯得很不好意思。家里人一看這情況,滿臉歡笑地說,這不也不傻嗎,還知道害羞,就他了。
小伙子身邊沒有親人,夕姐家里人說那就不辦婚禮,只領個證就好了,畢竟和正常人也不一樣。
夕姐對婚禮的概念沒那么清晰,一切都聽家里的安排,小伙子聽見不愿意了,但他解釋不清楚,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說不,不。
夕姐家里人問他,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嗎?小伙子表達不清,急得在屋子里打轉,后來他突然看到雜志封面上的女模特,他拿起雜志指著上面給家人看,然后又指指夕姐說,漂亮,漂亮。
雖不知道怎么表達,但他知道給予,他不知道婚紗是什么,但他知道不虧欠。婚禮舉辦得很簡單,沒有多少人,但該有的形式一項都不差。婚后生活日常一如從前,只是夕姐搬到了他住的地方,恰好離工作的地方也近一點。
那時候我正在縣里讀高中,一次放假時,朋友打過電話來說,怎么會有某某家這樣的人。
原來夕姐在打掃衛生的時候認識了一家人,他們經常叫她進家坐一坐,看看電視,休息一下。夕姐每次表現得都很開心,一來二去也與這家人熟識。
有一天,夕姐家里人突然接到警局的電話,趕到時夕姐正在被問話,那家人在警局里已經變了一副嘴臉,一口咬定夕姐偷了他們家的手機。夕姐不會解釋,只是一個勁兒地哭,后來夕姐的男人也趕過來,看見夕姐哭,他也跟著哭起來,隨手拿起掃把就要打人。
一個男人哭著要打人,那家人被嚇得不輕,躲在警察后面一個勁兒說,一家傻子……
朋友的爸媽見狀趕緊攔了下來,然后賠了錢,把夕姐帶了回去。第二天,家里人囑咐夕姐,再也不要去那家人的家里,結果夕姐男人直接跳起來說,她不工作,不工作。然后他跑去把門鎖上,說什么也不讓人出去。
總說每個人都會遇到合適的人,真正的合適,沒有條條框框和挑挑揀揀,就是替你所想,愛你所愛,其余的都是錦上添花。只要相親相愛,時間都會走到你們那一站。
夕姐沒有再出去工作,她男人每天開著車挨家挨戶地給人送水,我和朋友也會經常跑去看看他們,帶一點水果和零食,坐著和夕姐聊聊天說說話。
有一次我們去得早,正趕上夕姐男人沒出去送水,夕姐打開門,躲在墻后面,夕姐男人躲在樓梯口,每過三秒夕姐都會探出頭,恰好夕姐男人也會跳出來,兩人面對面地傻笑一會兒,反復多次才肯結束。
我問夕姐,你們每次都這樣嗎?夕姐笑著不說話,只是很害羞地低著頭笑。
直到去年夏天,夕姐的男人出去后就再也沒回來,朋友家里人用了兩個月,找遍了整個保定也沒有找到。最后沒辦法,又舍不得放棄,就印了好多尋人啟事,貼在各個路口,希望能有一些作用。
開始的時候,朋友家里人要把夕姐帶回去,夕姐說什么都不肯,最后急得大哭起來說,等人,等人,擔心,擔心。
人們沒有辦法,就讓人輪流住在夕姐家里照顧她,他們說夕姐每天都會開著門,躲在墻后面,不停地探出頭,可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嬉笑如常的面孔。
后來夕姐被接回到原來的住處,朋友偶爾還是會叫上我一起去陪陪她,她好像聰明了,會做家務了,煮飯也很好吃,唯獨不愿說話了,也不愛笑了。
她經常一個人坐著發呆,凡是有人問她你在做什么,她就會說,他出去送水掙幸福去了,我在等著幸福回家。
牽手簡單,深情需要很多年。擁抱簡單,遺忘需要很多年。有太多的最后一面,我要怎么珍惜,我該怎么懷念。
不要走散,記得相見,說一千次再見夠不夠。有生之年,還要擁抱,用一萬次微笑夠不夠?沒有三又二分之一的夏天,告別時一定要用力些,要再用力些,讓揮手的輪廓映在夕陽里,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