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脾氣

秦德龍

將軍有個很怪的脾氣，從來不看戰爭片。每當電視上出現炮火連天的場面，他總是神色肅穆地將電視關掉，或換成別的頻道。將軍是位身經百戰的老軍人，他怎么不喜歡戰爭片呢？難道戰爭不是最大的政治，不是奪取政權的終極手段嗎？

沒人知道為什么。

將軍的內心是復雜的。戰爭是毀滅人類的最殘忍手段，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必須使用戰爭這種極端方式。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的將軍，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每場戰役打響的前夕，將軍總是徹夜難眠。他心里計算著戰爭將消耗的兵員數量，預計會犧牲多少戰士、犧牲多少不同職級的指揮員……他力圖控制這些數據，盡可能地將損失降到最小。為了勝利，他往往要做最壞的打算，哪怕彈盡糧絕，哪怕陣地上只剩下一個戰士。當然，他也預計著消滅敵人的數字，可他卻希望這個數字最小，而大量的敵兵向我方投誠……

將軍的子女們時常以父親為驕傲，驕傲自己的父親指揮了一場又一場戰役。可是，他們從未聽父親談過任何一場戰役。有一次，大兒子實在忍不住了，問父親：“有些戰役打得那么漂亮，怎么從未聽您說過呢？”

將軍摘掉眼鏡，表情凝重地說：“每次戰役結束后，我都要做夢。夢見無數個年輕的寡婦找我要丈夫，無數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找我要兒子！”

將軍說到這里，再也不往下說了。

大兒子將父親的話說給了兄弟姐妹聽。

二弟說：“打仗嘛，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父親這樣多愁善感，是怎么指揮千軍萬馬的呢？”

三弟也說：“是啊，要奮斗，就會有犧牲！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嘛！”

大姐說：“也許，我們都不了解父親。他是爺爺的兒子，又是兒女的父親，還是媽媽的丈夫。如果犧牲的是他，爺爺會怎么想？兒女會怎么看？咱媽又會怎么做呢？”

大妹說：“父親如果犧牲了，就不能給爺爺奶奶盡孝了。雖說，自古以來，忠孝難以兩全，可他首先是人啊。只要是人，盡孝為本，百善孝當先！”

兄弟姐妹們從將軍拒看戰爭片說起，說到了奮斗犧牲，說到了盡孝為本，也說到了人生的種種困惑與抉擇。說來說去，還是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父親。于是，他們圍坐在父親的身邊，請將軍坦露心聲。

將軍緩緩地說：“我們的軍隊從小變大、由弱到強，是以犧牲敵我雙方的無數生命為代價的。這就是戰爭的法則，這就是戰爭的無情！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犧牲了的戰友，他們和敵人拼死搏殺，殺得血肉橫飛，殺得你死我活！”

將軍的語調顯得無限感慨：“你們知道嗎？我們每犧牲一名戰友，都會給他的家人帶來巨大的悲傷，這個家庭將蒙受多大的損失啊！同樣，一個敵兵死掉了，也會殃及家庭。一場戰役下來，會有多少家庭失去丈夫、兒子、兄弟？難道，我們不是踏著他們的尸體前進嗎？”

說到這里，將軍眼里含著淚，說不下去了。

兒女們深思不語。

將軍望著兒女們，聲音充滿了慈愛：“你們幾個，都是我的心頭肉。哪一個不是我親手送到部隊當兵的？東、西、南、北、中，到處都有咱家的兵；陸、海、空、火箭、武警，咱家把軍種占全了！”

父親的臉上顯得很嚴肅：“孩子們，我不看戰爭片，是因為我經歷過太多的戰爭！你們呢，不但要看戰爭片，更要在祖國需要的時候走向戰爭！”將軍說完，扛起鋤頭，到菜園子里鋤草去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