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相聲一日為師，終身難為父

文_亢　霖

說相聲一日為師，終身難為父

文_亢霖

亢霖，“70后”，生于蘭州，現居北京，媒體從業者，從事編導、記者、主持人、策劃、微信公眾號運營等工作。寫作專欄，著有長篇小說《十萬八千里》《喉結》，短篇小說集《你不可能的樣子》，隨筆集《臺灣驚情四百年》等。

因為太喜歡電影《霸王別姬》，所以里面的很多情節、臺詞我都記得很清楚，比如師傅教戲的方法是往死里打，做不對要打，做對了也打—“叫你記著下一次還這么做”。師傅一邊打一邊念叨：“要想人前權貴，必得人后受罪，今個兒是破題，文章還在后頭呢！”當時我就在想，這是師徒嗎？簡直跟仇人一樣。可徒弟對師傅永遠是感恩的，都成了角兒了，師傅一聲令下，仍然脫下褲子，一邊挨打一邊喊“打得好”。

但電影里的第三代徒弟說：“在舊社會，我信，在新社會，我不信。”如今當然算是新社會了，所以曹云金才有可能反過來跟師傅郭德綱叫板。因為現代社會尊重獨立人格，誰也不能將誰當作永久的附屬品。而市場經濟更讓曹云金可以靠本事在社會上立足，不管他的本事里凝聚了師傅郭德綱多少心血，到了徒弟身上，就成了他本人的價值。通過這件事可以看出，中國社會一定程度上走出了傳統的人身依附和人情依附關系，算是取得了巨大的進步，這比個人的是非曲直重要得多。

當然個人的是非曲直還是在那里的，但旁觀者如果跟當事人一樣站隊，就沒意思了。人和人之間的恩怨多是復雜難辨的，而這復雜基本上都基于兩種原因，一種是利益，一種是意氣，利益之爭又往往和意氣之爭糾纏在一起，變得剪不斷理還亂，各有各的理。如果站在郭德綱一邊—我把你從一個什么都不是的小孩帶成了一個角兒，你卻背棄了我，讓我的付出沒有經濟回報，還對我這個師傅無情無義，簡直是沒良心；站在曹云金一邊，因為“要想人前權貴，必得人后受罪”，只是這其中哪些罪該受哪些不該受，也許他早就記在心里，久而久之成了心結。好容易翅膀硬了，利益仍然得不到保障，自然會生異心。

其實這場爭執最值得關注的是，這是一個傳統行業在現代社會中遭遇震蕩的典型事件，兩人的處理方法乃至言語交鋒，仍然沿用著傳統梨園行的老規矩。比如郭德綱說將曹金云“逐出師門”，對曹云金的譴責基本上都是“欺師滅祖，沒良心”之類的。曹云金說的也都是郭師傅道德上的問題。

于是，我不禁聯想到足球領域。如今在皇馬大紅大紫的C羅是葡萄牙里斯本競技隊一手培養出來的，成了腕兒后就跑了，有沒有被罵“欺師滅祖”呢？C羅又是在曼聯成為世界級球星才去的皇馬，是不是也算“沒良心”呢？幸好足球界不會這樣—C羅離開，培養他的俱樂會得到一大筆轉會費，球迷可能會罵他幾句“叛徒”，可當事人絕對不會，因為這是市場交易行為，各方都有所得，于情于理，有憑有據。

按這個道理，假如曹云金在離開德云社自立門戶后，給培養他的師傅相應的經濟上的補償，并保證不對德云社構成威脅和競爭，一切會不會就是另一個局面？這當然是一種不大現實的美好構想，相聲既然是個傳統活計，就不會按照現代市場的運作方式那樣，從頭到尾什么都說清楚，咱們中國人，是不會把丑話說在前面的。

有人說，像相聲、京劇這類傳統藝術，就得按照老規矩來，否則出不了角兒。老行業是否適合市場經濟下的現代企業管理制度，這個不能簡單定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一個生活在現代的藝人，甭管他從事的行業多傳統，都不可能跟當年天橋練地攤的人擁有同一個想法和需求的，現代社會也不可能容忍“師傅打死徒弟不負責”的老理。如果現在還都按老理辦事，可能就會埋藏下潛在的危機，郭師傅和曹云金算是做了一次示范。

自此以后，祝他們都能說出更好的相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