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點兒

蔣子龍

我參加監獄的一個座談會，聽到許多犯人都談到了就差那么一點點兒……

金某，是一智商不低的竊賊，專門圍著天津的中環線作案。他認為窗戶對著中環線的人家一定會麻痹大意，中環線上晝夜車水馬龍，小偷怎么敢登梯爬高地下手呢？他正是利用了中環線居民的這種想法，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圍著中環線偷了一圈兒，光是偷得現金就有67萬元。他甚是得意，決定見好就收，洗手不干了。可他在家里安安穩穩地待了一個星期，就待不住了，手癢難挨，決定再偷上33萬，湊足百萬，以后就真的不干了。他做好了準備，輕車熟路地剛一動手，便被當場抓獲，后悔得直撞頭：咳，就差那么一點點兒……

保險公司的業務員沈英民，輕而易舉地就貪污了1000多萬元，決定再弄上200萬，湊成兩個600萬，叫“六六大順”，然后就出國，溜之乎也。對他來講再弄200萬并不需要多長時間，不過是最后一哆嗦罷了。可偏偏就在這最后一哆嗦的時候翻車了……

所有已經被槍斃或至今還關在監獄里的人，幾乎都是就差那么一點點兒就打算歇手了，就可以滑過去了，卻偏偏都在這最后的一點點兒上被抓個正著！差一點點兒，就差了一生，這可真是宿命的一點點兒！這一點點兒通向了地獄之門，有一種神秘莫測的可怕力量！

其實，他們是因為被抓住了，才有了“就差那么一點點兒”的悔恨。如果他們不犯案：那不過是整個犯罪過程中的一點，他們的犯罪軌跡就是由無數這樣的“點”構成的。犯罪者的王國是一種用幻想構筑的城堡，他們在里邊靠虛構的安全來取悅自己，永遠生活在僥幸之中，哪有那么巧就被抓著？這是最后一次……

而貪欲如毒癮，是一種永無止境的發作和掙扎。幾乎可以斷定，前面提到的那個大盜金某，如果沒有被抓住，他偷夠一百萬元以后還會找出新的理由繼續偷下去。最后復最后，最后無窮盡，直到發案才會畫上句號。甚至連監獄都未必就是句號，從監獄釋放出來又重操舊業的大有人在。再干，又是就差那么一點點兒沒有跑掉，鬼使神差地怎么就這么巧！就差那么一點點兒，看似偶然，實則是必然的反映。

人的命運也是如此，往往都是取決于那么一點點兒。差一點點兒沒趕上，或碰巧趕上了那一點點兒，就會過上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不信誰都可以回憶一下自己的經歷，在既短暫又漫長的人生旅程中，最關鍵的只有幾步，也就是看來非常偶然的幾件巧事，改變和決定了命運。有人也把它叫作奇跡，人類的歷史同樣也是這樣被推動向前的。

甚至，地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不可思議的“巧”。如果地球稍微小那么一點點兒，就不可能有大氣層，人將沒法活;如果再大那么一點點兒，大氣層就會充滿氫氣，人也活不了。地球和太陽的距離倘若再長一點或再短一點，地球上不是太冷就是太熱，人類都將無法存在。地球的軸心偏巧傾斜得恰到好處，遂使地球上有了四季之分。

世間萬物都是熱脹冷縮，唯獨生命之源——水，是例外，低于4攝氏度以后反而會膨脹，這才使冰塊浮在水面。否則，一到隆冬，海、河、湖、沼全部凍實，水中的生物就無法生存了。

地球自轉還要圍著太陽轉，月亮又繞著地球轉，都各有自己的軌跡。宇宙間有數不清的星球，也都是自己旋轉著并繞著別的星球轉，它們中如果有哪個差上那么一點點兒，也就是百萬分之一，就會造成連鎖大碰撞，宇宙亂了套，地球和人類也將不復存在！就差那么一點點兒——這就是必然，這就是規律。

所謂天才、絕頂聰明，就是順應了這種規律。想成功，就一點點兒都不能差！俗話說的“人算不如天算”，也是這個道理。無論是誰，想投機取巧，靠僥幸過關，必然會差上那么一點點兒。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鐵窗之內，悔之不迭。心里永遠都留著一塊病：“就差那么一點點兒……”

（摘自“可樂小說網” 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