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
我父親梅蘭芳不僅有文武昆亂不擋的藝術修養,而且有淵博的戲曲文學知識,特別是具有廣泛的業余愛好,如養花、繪畫、養鴿、集郵、著色照片等,對姊妹藝術電影、曲藝、地方戲、話劇、舞蹈也有濃厚的興趣。他的愛好與藝術追求,有利于多方面吸收營養和陶冶情操,從而提高藝術水平和道德修養。
父親自登臺演出,就對戲裝的色彩和花紋親自設計和選擇,故對養花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開始以培植牽牛花為主,因為牽牛花又名“勤娘子”,每天凌晨開放,父親須早起習武練功,正好與花競相早起。父親偶爾起床時花已開放,他就歉意地面對牽牛花自言自語:“我起晚了!”
父親為了改良牽牛花的品種,買了很多參考書,按圖索驥地分別實驗,用接枝、雜交等辦法培植了三十多個品種,顏色形狀各不相同,因此他被友人贊譽為“牽牛主人”。每當牽牛盛開,滿院五光十色,父親就邀請程硯秋、姜妙香等友好前來觀賞,共同研究哪幾種色配合起來鮮艷奪目,哪幾種色配合是素雅大方,哪幾種色不協調不宜配合,無形之中增強了審美觀念。
1919年,父親訪日演出時,看到日本園藝家培植的牽牛花達數百種,特別是有一種叫“大輪獅子笑”,形如大盤,顏色艷麗,遂向園藝師索取良種并詢問了培植技術。回國后,更進一步培植,很快發展到60余種,最美的一種,淺絳而帶金紅,大如手掌,能與日本的“大輪獅子笑”相比美。和友人共賞時,給它起了個“彩鸞笑”的花名。

父親到天津演出,在俄國公園中,見到地下以五色草鋪種成外文字母,甚是工整美觀,回京后,他也以草鋪種英文“HAPPY”(歡喜),受到朋友的稱贊。當時,父親還提出一種設想:草既然能種成外文,當然花也能種成中文,用百花組成文字豈不更美!“如果在高山斜坡又花草鋪成文字廣告,既美化環境,又起到了宣傳作用。”他都希望后人能試驗成功。
父親愛花、賞花,還喜歡了解世界各國養花的風俗。他到歐美演出,記下了不少以花交往的風俗習慣,如:人們之間互贈花束,不僅交流感情,而且寄以有趣的“花之語言”,語言分“概括”與“詳細”兩種。所謂“概括花語”,多以花之顏色表示,并以濃淡深淺表示層次,例如:贈紅花為“熱心”,青者為“親愛”,黃者為“幸福”,紫者為“懊惱”,濃紅為“不變之心”,淡青為“憐憫之愛情”,淺黃為“清靜之幸福”,深紫為“絕望之懊惱”等。所謂“詳細花語”,是以花的種類和顏色等表示,寓意豐富,例如:贈梅花意為“吾儕乃純高潔之人”,贈紅梅為“青春可愛,吾儕勿自棄”,贈月桂樹枝為“此事已獲勝利”,若僅贈月桂之葉,則為“情誼始終不變”,若所贈花中加兩個花蕾,說明含有秘密寓意,必須面談言傳,贈薔薇者,寓意更加復雜。另有以“花束代言”若以長春藤與鼓子花合為一束,長春藤表示“結婚”,鼓子花為“紐”,寓意為:“你我速將結婚之紐相結”,如以菖莆為花束,寓意是“以花朵之數為約會時間”。還有一種“單純花語”以持花姿式表示,持于右手為代表己方,持于左手則代表對方;以花朵觸唇者為贊成,將花瓣擲地為否認等等。更有趣的是以未婚少女所立的所謂“花占”,即以一人為主舉行“花占會”,會員皆是未嫁少女,主人匯集各種鮮花,也可以紙花代替,不同花名代表男方的不同職業,由主人秘密掌握,然后請會員任意選取,取得某花,即是嫁給某種職業家的預兆。所定標準,各主不同,多以百合為貴族,月桂為詩人,薔薇為美術家。父親還搜集整理了不少關于花的神話故事。父親還大膽作過一種設想:“各國國花,產地和盛敗季節不同,如果將來科學發達、栽培技術提高,能使世界各國國花,同時同地開放,何等吉祥、何等壯觀,可稱之為花之國際聯盟盛會。”
父親記述花之神話及花史,意將取舍編成戲劇,雖未如愿,但足以顯示他愛花之深,說明他深切體會到愛花與演劇有何等密切的關系。父親曾說:“賞花可養性怡身,花可使舞臺動作活潑準確。總之花是戲劇家的良友。”這大概就是父親愛花、養花和論花的根本原因吧!
選自“朝花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