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簿領”

摘 要：量化名詞零句對語境具有很強的依賴性與適應性，其表意功能可分為表呈現、表詠嘆、表祈使、表問答、表敘述、表時空、表呼語和表專名等8類。各表意功能之間不存在排他性，在某些情況下表現出句子焦點的特點。

關鍵詞：零句 量化名詞零句 表意功能 焦點

“零句”（minor sentence，也譯為“小型句”）概念最早由布龍菲爾德于1933年在《語言論》（Language）中提出，與“整句”（full sentence，也譯為“完整句”）相對應，即“當一個慣用的句子形式用來作為一個句子時，這就是個完整句，而當任何其他的形式用來作為句子時，這就是小型句。”①受到這一思想的影響，趙元任（1968）以主語-謂語形式為標準，從結構的角度將現代漢語劃分為“整句”和“零句”②，整句由主語、謂語兩部分構成，如：“我有水。”零句則不具有主語-謂語形式，如：“下雨了。”并指出“大多數零句是動詞性詞語或名詞性詞語，嘆詞是最地道的零句”③。

量化名詞零句是名詞性零句的一個子類，其句中存在表量成分，結構一般可分為數量定詞④或指示定詞、量詞和中心語等3個主要組成部分，結構類型包括：1.以“數量定詞/指示定詞+量詞+中心語”結構為基礎的零句，如：“三個人，來兩碗，你們誰不吃？”2.由其中的某兩部分構成的零句，如：“倒出來數了數，整整六十七塊。”3.由數量定詞、指示定詞或量詞單獨構成的零句，如：“我要這輛車，九十六！”量化名詞零句既可以單獨出現，也可以作為復句或句群中的一部分存在。這說明量化名詞零句在語用方面具有相當的靈活性與語境適應性，可以廣泛運用于不同的語境中，同時也表現了量化名詞零句在表意方面所具備的多樣性。基于所得語料⑤，筆者將量化名詞零句的表意功能大致分為8類，下面將結合具體語料分別進行論述。

一、表呈現

量化名詞零句可以用來表示事物的出現或存在，或提醒人們對某事物的注意。例如：

（1）突然一聲長鳴，又讓吳摩西想起羅家莊喊喪的羅長禮。

（2）一輛掛著拖斗的大卡車，從城外呼嘯著開來。

（3）一個大月亮，缺了半邊，頂頭在半空中。

（4）這女娃，一頭禿瘡，看上去真可憐。

在例（1）中，量化名詞零句表示的是“出現一聲長鳴”，“長鳴”本身為動詞，在此處表現為名詞性。因句中的中心語“長鳴”具有動態性，故而僅量化名詞零句自身就可以表達出“出現”義，不需要后面句子的補充敘述。而在例（2）中，量化名詞零句表示的是“出現一輛大卡車”，其中心語“大卡車”為名詞，本身不具有動態性，故而需要后面的句子來強化其“出現”義。在例（3）中，量化名詞零句表示的是“存在一個大月亮”，整個語篇是對一個靜態場景的描寫，在這種情況下，量化名詞零句類似于存現句，義為“有一個大月亮”。在例（4）中，量化名詞零句用來引起人們對女孩“一頭禿瘡”的注意，同時也具有強調作用。在這種情況下，量化名詞零句雖然位于兩個句子之間，但也傳遞了一定的信息，可以視為整個句群的一個焦點。

二、表詠嘆

量化名詞零句可以用來表達對某一事物或行為屬性的詠嘆，通常伴隨著某種較為強烈的情感，既可以是積極的，也可以是消極的。例如：

（5）這一身汗！

（6）你個傻東西！

（7）你個鄉下腦頦！別讓我損你啦！

（8）一個臭拉車的！

（9）你不會寫，我給你填上，一片好心！

在例（5）中，量化名詞零句表達的意思為“身上有很多汗”，突出強調汗的數量之多，表達感嘆。在例（6）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句中“你”的性格的感嘆，表達憐愛之情。在例（7）中，量化名詞零句中同樣出現了詠嘆對象“你”，雖然其中心語本身具有貶義色彩，但結合上下文則表現出了一種憐愛的情感。在例（8）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人物社會屬性的感嘆，表達了一種不滿，具有貶義的感情色彩。在例（9）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前面句子所述行為屬性的一種感嘆和解釋，表明這一動作的動機，具有一種褒義的感情色彩。

三、表祈使

量化名詞零句可以表示命令或要求。例如：

（10）（點餐時）一碟醬牛肉！

（11）一乘滿天星的轎子，十六個響器，不要金燈，不要執事。

在例（10）中，量化名詞零句表示命令，義為“要一碟醬牛肉”，多出現于口語中。在例（11）中，量化名詞零句表示的是對某一事物的具體要求。

四、表問答

量化名詞零句可以表示疑問或作為回答。例如：

（12）孩子，幾歲了？

（13）五歲。

（14）還小呢，五十五！

（15）我那點錢呢？

（16）哼！一把兒？倒退三十年的話，我有過三把兒！

（17）祥子心中也涼了些，二三十塊？

例（12）和例（13）是量化名詞零句作為問話和答話的典型，通常存在于口語中，相比例（12）中的問話，例（13）的答話更為簡潔，僅對問話中的核心信息作出反應。在例（14）中，量化名詞零句仍是作為答話，但其結構較之例（13）更為簡潔，僅由數詞構成。在例（15）中，量化名詞零句表示疑問，說話者期待對方給出回答。在例（16）中，量化名詞零句雖然是疑問句形式，但表示反問的意義，說話者并不期待回答，同時也有夾雜著一種嘲諷的感情色彩。在例（17）中，量化名詞零句仍以疑問的形式出現，但它表示的是一種強調。

五、表敘述

量化名詞零句可以用來進行敘述，根據其具體敘述情況的不同，可以進一步劃分。

有的量化名詞零句可以表示數量分配，這是量化名詞零句最具特色的語用功能。其既可以在一個零句中完成數量分配，也可以由幾個并列的零句共同完成。例如：

（18）曹滿囤的老婆雖然矬得像個毛蛋，卻一口氣生了五個孩子，三男二女。

（19）老汪和銀瓶共生了四個孩子，三個男孩，一個女孩。

在例（18）中，一個量化名詞零句表示了對五個孩子在性別上的數量分配情況。而在例（19）中，則是兩個并列的量化名詞零句共同對四個孩子的數量情況進行說明。

有的量化名詞零句是對某一行為方式進行表述。例如：

（20）又一只一只，去捉葉子上剩下的成蟲。

在例（20）中，量化名詞零句敘述的是捉蟲的一種方式，一個過程，可以看作是對“捉蟲”這一動作的修飾。

有的量化名詞零句是對某一陳述主體的敘述。例如：

（21）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延津縣城有幾萬人，……”

在例（21）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前文中提到的某人進行回指，以引出下文其所說的話。

有的量化名詞零句是對事物或環境進行敘述。例如：

（22）倪三黑胖，門頭一樣高，一臉疙瘩肉，滿頭紅毛。

（23）孩子一身雪，十二三歲，大眼睛，……

（24）朝陽的一點光，借著雪，已照明了全城。

（25）一片人聲，整街的汗臭，禮教之邦的人民熱烈的愛看殺人呀。

在例（22）中，量化名詞零句對人物的外貌特點進行了生動形象的刻畫，中心語中存在修飾語且具有較強的形象性。在例（23）中，量化名詞零句對人物的某一屬性進行敘述，相對簡單。在例（24）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自然環境進行敘述，渲染了一種帶有希望和溫暖的氛圍。在例（25）中，量化名詞零句對大街上人群擁擠的整個場景進行了粗線條的描寫，營造了一種喧鬧的氣氛，帶有諷刺的意味。

有的量化名詞零句是對某一事物進行進一步的敘述，具有強調或說明的作用。例如：

（26）他想把這個寶貝去交給張媽——一個江北的大腳婆子。

（27）給你，你存的三十多塊錢。

（28）一百元就是一千天，一千天！

（29）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又一個銅板，都被小黑手接了去。

（30）每一滴汗，每一滴血，都是由生命中流出去的。

（31）他的車，幾年的血汗掙出來的那輛車，沒了！

在例（26）中，量化名詞零句對前文出現“張媽”的身份進行說明和敘述。在例（27）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前文未出現成分的敘述，但根據上下文可以推斷出其敘述的對象是“給你的東西”。在例（28）中，量化名詞零句通過對前文中的“一千天”進行重復敘述，強調所需時間之長。在例（29）中，量化名詞零句對“接”這一動作進行了詳細的敘述，通過逐指的形式，表現了人物對這一事件的心理。在例（30）中，兩個結構相同、語義相近的量化名詞零句形成并列出現，強調人物的辛苦。在例（31）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前文中事物的強調，其重點在于句中的修飾語“幾年的血汗掙出來的”，是對“那輛車”來源的進一步敘述說明，突出那輛車的來之不易。

六、表時空

量化名詞零句可以用來表示時間或空間。例如：

（32）第三天傍晚，來到山西沁源縣城。

（33）四天了，不見你言語。

（34）彈花鋪一丈開外，有一個碌碡。

（35）半年之后，兩人結了婚。

在例（32）中，量化名詞零句表示的是事件發生的時間，表現出時間狀語的性質，對事件發生的背景信息進行了交代。在例（33）中，量化名詞零句表示的是一段時間，說明了后文中所述事件的持續時間。在例（34）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某事物存在地點的敘述，其中心語位置上為方位詞，表示一個地點范圍。在例（35）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事件發生時間的交代，可視為整個句子的時間狀語。

七、表呼語

量化名詞零句可以表示對某人的稱呼。例如：

（36）三位大哥，是延津哪里人呢？

（37）明天有拉晚兒的，四爺。

（38）那誰，你站住！

在例（36）中，量化名詞零句為“數詞+量詞+名詞”形式，句中的數詞表示數目，整個量化名詞零句是對一個整體的稱呼。在例（37）中，量化名詞零句由數詞和名詞構成，句中的數詞表示排行，特定的指稱對象。在例（38）中，量化名詞零句由指示定詞和疑問代詞“誰”構成，表示對語境中某人的稱呼。

八、表專名

量化名詞零句可以由專有名詞單獨成句。例如：

（39）所說的萬壽山，雍和宮，“八大胡同”，他們都曉得。

（40）“十一”節，紡紗廠放了五天長假。

在例（39）中，量化名詞零句“八大胡同”是對一個特定地點的敘述；在例（40）中，量化名詞零句是對一個特定日期的敘述。二者都固定下來，可以作為表示特指的專有名詞使用。

九、結語

從所得語料看，量化名詞零句多出現在句群中，且廣泛應用于多種語境，這表明量化名詞零句對語境具有一定的依賴性，也說明了量化名詞零句對不同語境都具有一定的適應性。

量化名詞零句的表意功能可大致分為8類：表呈現、表詠嘆、表祈使、表問答、表敘述、表時空、表呼語和表專名。表呈現的量化名詞零句既可以表示動態的出現，也可以表示靜態的存在，與存現句有一定的類似之處。表詠嘆的量化名詞零句多為感嘆句，可以就整體進行詠嘆，也可以就事物的某一屬性進行評價，通常伴隨著某種較為強烈的感情色彩。表祈使和表問答的量化名詞零句多出現于口語中，在形式上較為簡潔，需要上下文的語境提供充分的預設信息。表敘述的量化名詞零句出現的語境最為廣泛，在不同的語境中，其敘述對象和目的不同，在敘述的同時，還可以表現出說明和強調的功能。表時空的量化名詞零句多出現在句群的首位，交代事情發生的時間和地點。表呼語的量化名詞零句既可以指稱一個整體，也可以指稱個人，通常用于對話中，位于首位，說明交談的對象。表專名的量化名詞零句較少，多為“數詞+名詞”形式，句中的數詞多失去了其原本的表數意義。

同時，量化名詞零句的表意功能之間不具有排他性，即一個量化名詞零句在一個語境中可能具有多個表意功能。若細致地對量化名詞零句進行語用和修辭描寫，可以發現表敘述是量化名詞零句的一個基本功能，絕大多數量化名詞零句都具備這一功能，雖然有些量化名詞零句可以表時空或表問答，但這些可以視為其所具備的顯性功能，而表敘述則是其所具有的一個隱性功能。

此外，在對具體語料的分析中，筆者發現，現代漢語具有明顯的句尾焦點特點，有一些表呈現或表敘述的量化名詞雖然位于兩個句子之間，但仍然負載著一部分新信息，表現出句子焦點的特點。

注釋：

①布龍菲爾德《語言論》，2009，第209頁。

②呂叔湘譯本《漢語口語語法》（1979）譯為“零句”和“整

句”；丁邦新譯本《中國話的文法》（1980）譯為“小型句”和“完整句”。

③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2015，第42頁。

④本文所說的數量定詞包括數詞（基數詞和序數詞，如“一”

“兩”“第三”等）和量化詞（如“全”“任何”“每”等）。

⑤本文語料均來自老舍《駱駝祥子》和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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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甘世福譯，錢晉福校，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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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晗菲 湖北武漢 武漢大學文學院 43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