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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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苦禪致鄧錫良信札
□ 劉 笑

李苦禪與鄧錫良

李苦禪致鄧錫良信札
李苦禪(1899-1983),中國20世紀具有代表性的大寫意花鳥畫家、美術教育家,原名李英、李英杰,字勵公,山東高唐人。早年在北京大學附設的“畫法研究會”師從徐悲鴻先生學習西畫,1922年考入國立北京美術學校西畫系學習油畫,1923年拜齊白石為師學習國畫,1930年應林風眠校長之聘赴杭州藝專任國畫教授,1946年應徐悲鴻之聘任北平藝專教授,1950年后在中央美術學院任國畫教授。他的大寫意花鳥畫有雄渾、樸厚、豪放的藝術特色,極具民族氣質,既具深厚的傳統功力,又有符合時代發展的創造,樹立了大寫意花鳥畫的嶄新風范。
這封信是李苦禪先生致北京大學教師鄧錫良與學生們的一封信,寫于1957年。當時,花鳥畫教學因被批判為表現封建士大夫情趣的藝術而刪減、革除,大多數花鳥畫家被剝奪了講課的權利而去從事其他工作。李苦禪在這一時期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他的教學課程被取消,并被安排去畫陶瓷畫(不許題名字)、到工會去賣電影票。他的學生因在報章上看到關于此事的采訪和報道,寫信安慰老師,這封信就是李苦禪的回復,言語間親切、真誠。
事實上,李苦禪在此一階段的工作和生活境況遠比信中所說要嚴峻得多,每月只有極少的生活費,甚至不得不變賣一些東西度日。而最令他苦悶的還在于整個社會對藝術、對傳統藝術認識的偏差,他花費心血精研中國寫意花鳥畫,如今卻被認為是落后分子。
這封信也可以看作是李苦禪關于人生觀、價值觀與藝術觀的一個簡短論述。他在信中所說的“大凡一切學術的發展是曲折性與彈性的,常常在中途上會風摧雹打”,就因為寫意花鳥畫被誤讀有感而發。在時代文藝思潮的影響下,花鳥畫要求與社會主題發生直接的關聯,表達宏大的政治主題,否定個人情感意趣的表達。對于花鳥畫的這一境況,李苦禪認為是其發展道路上遭遇的曲折,是歷史的考驗。他堅定地認為只要“認清了一切事項:文化、工業、技藝、學術等等,將我們人生澈底下來,便大膽的去作(做),即便發生偏差波折,我們的方向與動機總是不錯的。任他們有權威的盡管來摧毀壓制,我們的業務即是我們的權威”,這顯示了李苦禪在特殊時代下對藝術方向無與倫比的堅定自信。
他的自信來源于對中國哲學、歷史文化的真正確認與估價。從傳統中來的李苦禪有著書法、戲劇、武術等中國傳統文化的修養,并灌注到對寫意花鳥畫的研究之中,例如他認為“京劇是寫意的戲,寫意之理當在其中”。李苦禪有強烈的承受能力,豪氣而仗義,善良忠厚又有些內斂。在抗戰時期李苦禪為地下黨籌集經費,扛住日本憲兵的嚴酷審訊,剛毅、堅韌地堅持民族大義。如今,他事業、生活受阻,仍要堅持自己的原則,堅持藝術的氣度格局。在其后的“文革”時期,也能確保人的尊嚴與寫意花鳥畫的美學立場。在他看來,這是做人的原則。
李苦禪始終對藝術滿懷虔誠,是“從來想不到個人名利的一位畫者”。他在書信中敘述了他的貧苦出身、教讀生涯、師生情誼等,作為一個藝術家,李苦禪尤為清晰地知道藝術家在自己生活的時代該如何畫畫。理性地維護藝術應有的獨立與自覺意味著陷入生活的困境,努力保護藝術世界的天真而遭受道德上的譴責,李苦禪在藝術里一切都進行得那么誠實和正直,真切地把自我的命運與花鳥畫的命運關連在一起。他在做這些的時候并沒有脫離社會歷史環境,看似個人化的表達背后,是對其所身處的生活及時代的關注。
事實上,李苦禪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守舊派,一來他早期就跟隨徐悲鴻學習炭筆畫和西畫,有寫生的基本功力,教學時也涉及“平面構成”等西畫的新語法。二來他的藝術充盈著創造活力,在直抒胸臆的基礎上加入磅礴氣勢,全然偉大的審美格調暗合了20世紀的時代需求。因此,他的藝術主張是在經過中西兩方面的實踐之后成熟的判斷與堅持,他的藝術實踐是對所處社會歷史環境深刻覺察的明確選擇。因而他有把握對學生說“我們的業務即是我們的權威”“遲早是成功的”。
而如果回到信件本身,仍有必要仔細欣賞一番書法之美。他的這封書信平率自然、娓娓道來,正是畫家內心的真實的情感表達。盡管是繪畫名家,但李苦禪的書法一向為人所稱頌。他把書法當成一輩子的功夫,從無間斷。早期心儀碑學大師沈曾植的書風,心慕手追,后廣泛汲取諸名家法帖和金石碑版,將行書、草書融合隸書,南北碑及章草為一爐,并以畫意出之,別開新境。李苦禪對書法有諸多新穎的認識,例如他認為“楷書”的意思是“楷模書體,一個時代的書寫楷模”。他認為“書至畫為高度,畫至書為極則”,字是畫字,畫則靠寫。在李苦禪這里,字為畫所用、畫為字所融并不是簡單的技法上的借鑒,而是那種自然而然、有意無意流淌出來的東西,是畫意、書意的潛伏。這封密密匝匝的書信畫意甚濃,跳躍、閃爍充滿節奏,他曾將好的書法妙稱為“觀音”,音就是有韻律、有節奏,充滿音樂感,亦是他對書法神圣與崇敬的隱喻。
在這封寫給學生的信中,李苦禪不設防地把心境解嚴,自由地宣泄自己的想法與理想,不打什么草稿,邊想邊寫,隨意自然,更流露出親和、真誠的感染力。
在投身于美術教育的過程中,李苦禪始終對學生保持著師徒相授的情誼。他在信中也說,除了學校的學生,在課外也資助不少學生。作為老師、師傅,他長期與各地的學生保持不間斷的書信交流,除了通過書信交流藝術,講解和演示筆法,鼓勵和贊揚學生的進步之外,更通過書信支持和關切學生們的日常生活,殷殷之情如若慈父。這種支撐和關切不僅僅是實實在在的幫助,更有心理上的人格教育與影響。就在寫這封信的前一年,鄧錫良拜李苦禪為師,此后是長達近三十年的隨師學藝。■
責任編輯:韓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