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彤
周其鳳在擔任北大校長期間,曾經引起爭議不斷,不過他表示,“現在回過頭看,我覺得我沒做錯什么。”知音難覓,得不到理解,皆屬尋常事,人生哪有那么“合適”,那么“理想”
今年已經年屆69歲的周其鳳,三年前卸任北大校長。在擔任北大校長之前,他曾經擔任了4年的吉林大學校長。他1965年考入北京大學化學系,1970年留在北大任教,對北大有非常深厚的感情。
在擔任北大校長期間,圍繞他的爭議從未停止。
2011年10月,由周其鳳作詞的“化學之歌”,被大眾戲稱為“神曲”;同年12月,他在湖南長沙一中演講,談到高等教育改革時,一句“美國高等教育一塌糊涂”又引起廣泛爭議;2012年7月,他回到家鄉湖南為母親祝壽時“跪拜盡孝”,被指責為“炒作”;同年7月,他送給香港城市大學前校長張信剛一張CD,里面有一首為母親寫的歌,叫《媽媽的油茶果》。這首歌收獲了不錯的評價,但也有人指責他做秀。
“我有我的性格,不想改。我對母親,該哭就哭,該笑就笑;我對學生,該哭就哭,該笑就笑,哭和笑不傷害大家,更不會傷害全國人民。這是我的情感表達,有人不喜歡,我也沒辦法。”周其鳳說。
2016年5月23日,周其鳳來到河南師范大學,以“瀏陽花鼓”為題,和師生交流人生感悟。“聽他講自己的故事,覺得他為人很樸實,有大家風范,不知道網友為什么總拿他開涮。”一位學生發出感嘆。
身為瀏陽人,周其鳳的確很喜歡花鼓戲。他開玩笑說那是下里巴人的文化,“母親現在還很愛看電視上的花鼓戲故事”。關于這種戲曲,周其鳳寫了個順口溜:
一個草臺班子,
幾件平常樂器。
二三旦丑角色,
十足地方玩意。
演員像模像樣,
觀者傻里傻氣。
其中滋味誰解,
自古知音難覓。
戲如人生,擔任吉林大學和北京大學校長的九年時間里,周其鳳感覺每一次改革都不容易,找到知音更是困難。周其鳳聽到質疑聲很多。但是,他覺得被別人罵也不委屈。“因為改革難免會傷害到別人的利益,但對大學而言,那是必須做的事情。”
“在吉大也好,后來到北大也好,我覺得我盡力了。現在回過頭看,我覺得我沒做錯什么。沒有什么大的決策失誤。這種評價本應該由別人來做,我只是問心無愧。”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卸任北大校長之后,周其鳳的新愛好是寫毛筆字。“其實我的字并不是真好看,不過因為是我寫的,所以大家都夸我。我心里很清楚,所以還在學還在練。這一年寫字有進步,卻也是事實。”
“‘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我和孔夫子有一個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少賤。”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周其鳳出生在湖南瀏陽市尚埠村,村里叫做“風門口”的地方因山險谷深、水急風大而出名。五十年前僅有一道窄長石橋溝通兩岸,行者苦不堪言。現在那里通行公路、上游建有水庫調節水流,已經成為著名漂流與觀光勝地。
在小時候的記憶中,周其鳳常常跟著媽媽到附近的深山野嶺撿拾油茶果(別名茶子)。按照當地習俗,山主人采摘后殘留在高枝椏上和長在險崖之處的茶樹上的果子被稱為“野茶子”,無論什么人都可以進山采摘,這種勞動叫做“撿茶子”。
周其鳳的母親經常帶他進山。他先是在山上玩耍,到了能爬樹的年齡也幫母親采摘一些。有一次,母親把他放在山里稍平坦的一處山坳里就去撿野茶子了。母親一邊撿,一邊喊著兒子名字,怕他走失出事。可漸漸地,母親離他越來越遠,喊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完全聽不到,他喊母親也沒有回應。
寂靜的深山里,周其鳳經歷了人生中最恐懼的時刻。有個砍柴的男人來旁邊的溪邊磨刀,他被嚇得大聲哭喊,可還是聽不到母親的回音。天色越來越暗,他的哭喊也逐漸沙啞。等母親回來的時候,哭鬧讓他幾乎虛脫。母親把他緊緊地摟抱在懷里,哭了很久。
原來,母親為了盡量多撿到一些茶子,不知不覺翻到山梁的另一邊,根本聽不到他的哭聲。對那段經歷,周其鳳記憶深刻,他在擔任北大校長之后為母親創作了一首歌,叫《媽媽的油茶果》:
在高山深處的懸崖陡坡,
長著媽媽的油茶果,
油茶果的油汁里,
飽和了媽媽的眼淚,媽媽的苦!
在山溪旁的油坊里,
水車吱扭吱扭地旋轉著,
媽媽背回的茶果喲!
榨出了滴滴香油,留下了餅餅茶枯。
潔白的油茶花開了又落,
化作媽媽年年的果。
油茶果的背簍里,
裝滿了媽媽的希望,媽媽的我。
在我遠行的日子里,
媽媽一天一天地變老著,
媽媽捎來的茶油喲!
炒香了我的飯團,陶醉了媽的愛撫。
啊!
在高山深處的懸崖陡坡,
長著媽媽的油茶果……
后來宋祖英演唱了這首歌曲。原歌詞中的“山溪”因為與“山西”諧音而被改成了“小溪”。周其鳳覺得有些遺憾,因為懸崖峭壁間的山溪才是記憶中的圖畫。
母親曾對周其鳳說:“孩子你別驕傲,我要讀書的話會比你強。”周其鳳的母親今年94歲,一直住在農村,身體還很好,頭腦也清醒。周其鳳跟她說:“媽媽你也別驕傲,我認識的人還有120歲的,并且還很健康呢。”
擔任北大校長之后,周其鳳曾回湖南瀏陽老家給母親祝壽。周其鳳跪在90歲老母膝前,母子相擁而泣。有媒體還披露了當時周其鳳拜壽的詳情,據稱他跪在母親膝前說:“母親80歲的時候,由于工作原因,我沒能回來陪您,對不起!您90大壽,我一定要回來陪您!”
當時的一組圖片在輿論場上引發了激烈爭議。贊賞者多為這一幕母子情深而感動。而批評者卻認為祝壽和下跪都是極度私人化的事情,沒有必要在公眾場合大肆宣揚,懷疑這是“衣錦還鄉”式的炫耀。有論者更是直指周其鳳在作秀,在“消費親情”。
“對爭議我沒有什么可解釋的,我已經快70歲了,我母親90歲了。如果說我在母親面前的情感表達都要看別人眼色的話,那還不如去死。”周其鳳向《中國新聞周刊》說。
北大一位不愿具名的領導回憶,《媽媽的油茶果》的CD,周其鳳會經常帶著,在出訪時見人就送。如果只看表面,有人會覺得他太張揚,仿佛在顯擺自己會寫歌,但每每播放歌曲時,他總是熱淚盈眶,而且能講出許多和母親的故事,那一刻大家都相信他作為兒子的一片真心。“他真的很愛他的母親。”上述北大領導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不到六歲時,周其鳳決定去上小學。在上世紀50年代,農村沒有戶口本,大人說孩子幾歲就是幾歲。那時候剛解放,還有很多過去沒讀過書的大人也來上學,周其鳳后來報到那個班里就有小叔子和嫂子一起念書的情況。
當時報名小學的孩子要滿7周歲,周其鳳長得矮年齡又小,誰看都覺得他不夠7歲,老師決定不收他。結果第二天,周其鳳又去學校,老師問:“你怎么又來了?你母親說了你歲數不夠。”周其鳳耍了一點小聰明,“這件事我問過我媽媽,我媽媽她記錯了,我就是7歲。”最終老師同意周其鳳上學。
“我在沒滿6歲時做的這個決定成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提前上小學使我在1965年順利考上大學。如果再晚一年,高考停止,我就沒有機會上大學,所以這個事情是決定我命運非常關鍵的事情。有的時候你真不知道命運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小時候周其鳳并沒有什么遠大目標。去初中讀書時,需要翻兩座比較大的山,每年只有四次機會回家,分別是寒暑假和春秋兩次農忙假。他一放假就回去幫助家里干活。因為家庭困難,他曾一度面臨輟學。到了高中,周其鳳希望能做一名大學老師,更加發奮讀書,直到后來考上了北大化學系、赴美攻讀博士,再回到母校北大任教,算是完成了人生理想。
現在回看起自己的人生軌跡時,已經卸任北大校長的周其鳳說,人生哪能那么“合適”、那么“理想”?
2001年初,北大和北京醫科大學合并,兩校合并之后,干部的安排成了最大的問題——兩所學校的領導班子需要合并到一起。時任研究生院常務副院長的周其鳳當時正負責北大的研究生教育。他找到時任北大校長,表達了自己希望專心做教學和科研的意愿,并請辭研究生院副院長的職務。校長同意了他的請求。
“2001年的春節以后,我就沒有行政職務了。”周其鳳回憶說。
三個月后,教育部相關同志聯系周其鳳,希望他擔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主任和教育部研究生司司長。周其鳳當時不愿意赴任,因為自己剛剛把行政職務辭掉,當時他沒接受教育部的提議。一個月之后,時任教育部長陳至立親自找周其鳳,希望他主管前述的兩個部門。
“我想人不能不識抬舉,教育部很器重你才讓你坐那個位置。并且對我來說,從行政級別來看,我那時什么官都不是。”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到教育部之后,他還兼了國家“211工程”部際協調小組辦公室與“教育部財政部985工程”辦公室兩個部門的主任。
這些安排都不是周其鳳所能設想的。就像他很喜的歡法國小說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爾貝·加繆說的那樣:“球從來都不會從你預想的地方傳過來,認識到這一點對我的生活很有幫助。”
在北大,周其鳳曾感覺自己再也沒機會走仕途了,并決定以后專心做學問。而在教育部,他也安心工作了三年多。直到后來,時任教育部部長的周濟和他提起有幾個大學需要校長,分別是北大、南京大學和吉林大學。
“當時我自己瞎琢磨了,如果能去南京大學比較理想。北大不太可能,而吉林大學比較亂,長春又比較冷,我不想去。”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當時周其鳳最不想去的吉林大學由五所大學(吉林大學、吉林工業大學、白求恩醫科大學、長春科技大學、長春郵電學院)合并在一起。五所學校的領導班子合并成一個,管理起來相當棘手。而新班子里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是某個校區的“代言人”,團結成了大問題。此外,吉大還有28億多元的外債。
2004年,教育部正式約周其鳳談話。“我那時候已經57歲了,在古代到這個年齡讓你到塞外去肯定是犯了大罪,皇上又懶得殺你,就考驗你,把你扔到關外去,考驗你的生命力。所以讓我去的時候涌上我心頭第一個詞就是‘發配。”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周濟找到周其鳳說:“其鳳,去吉大不是要你去做官,而是要你去‘堵槍眼。”周其鳳覺得,如果一個男人要自己去堵槍眼,自己如果不去,會很沒勁。于是周其鳳下定決心去吉大履職。
當時吉大教師子女入學的門檻非常低:2004年,教師子女能比普通考生的錄取分數線低100分左右。周其鳳下決心整頓,他不反對稍加照顧,但這部分考生的分數至少也得在重點線以上,最后在錄取的時候,吉大只為教師子女降低了十到二十分。
提高子弟入學分數的反響很大,很多家長找周其鳳拼命。校園里打著橫幅,“我們就這一個孩子,孩子就是我們的命”。不管他走到哪,家長們互相一打電話就會聚到一起把他圍上。那年正好趕上中國化學會的年會,作為大會主席,周其鳳經常因為被圍堵參加不了會議。一旦被圍住,他的左右手臂會被幾個家長同時抓住,他也不說話,由著家長們把他舉起來再放下。
“對家長們的這種行為,我是有思想準備的,而且想來會有一些孩子,因為我而不能上吉大。被罵、被攻擊,我也不委屈,因為我應該做這件事情。”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提高吉大子女入學分數還有更深層的原因。2004年7月周其鳳赴吉大任職,8月份在正式開學之前,他去參加新教師的入職培訓。在講話之前,他問,在座各位有博士學位的請舉手,出乎他意料的是,幾百人里沒有幾個是博士;然后他再問,碩士請舉手,結果數量也不多;他們中大多數竟然只是本科畢業生。更讓他吃驚的是,這些新教師基本上全是吉大畢業的。
周其鳳明白了吉林大學發展陷入了怪圈,吉大的教師隊伍基本都是本校畢業生組成。而在入學的時候,吉大教師子女又是以低分入學,將來自己子女的留校幾率又高。“長此以往,老師們沒心思做事情,學校就是照顧自己的子弟。如此下去,這個學校該怎么辦下去?”
周其鳳去做調研,發現很多人不干活,特別是所謂的“博導”。整個大學的科研水平低、規模小、經費又不足。有一次他免掉了幾十個博導,而按照他心里的標準,不達標的可不僅僅是這幾十個人。但后來,沒有一個免職博導來找他鬧。
“因為我給他們的條件極低,低到他們自己都不好意思。我給出的標準是看三年里他們的三項指標:科研項目、科研經費、科研成果。如果三年里有一項指標滿足要求,就可以繼續做博導。哪怕在過去三年里發表過一篇文章。而這幾十個人在前面三年什么都沒有做。”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更讓周其鳳撓頭的是吉大還背負著28億多元的債務。2005年春節的時候老師們的工資都發不出來。周其鳳找銀行幫忙,借錢發了工資。他找來媒體說,“我是帶著十萬吉大師生在為銀行打工。在向教育部、發改委等部門反映了吉大的債務問題后不久,國家撥款為包括吉大在內的很多大學償還了債務。”
“我當時希望中央重視大學的債務問題,當年他們決定發展高等教育卻沒有加大投入,以至于大學的負債很重。有類似問題的不只吉大,吉大只是很突出。那時候就連北大也有幾個億的債務。”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改革的每一步都很艱難。在吉大期間,周其鳳聽到的質疑聲很多。他覺得被別人罵也不委屈。自己做了校長,做出的決策難免會傷害到別人的利益,但是他不是有意地傷害。即使當年提高吉大子女入學分數線的事件曾損害了一些家庭的利益,但對大學而言,那是必須做的事情。
“在吉大也好,后來到北大也好,我覺得我盡力了。現在回過頭看,我覺得我沒做錯什么。沒有什么大的決策失誤。”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因為在吉大的工作受到了認可,2008年周其鳳被調任到北大擔任校長。他很愉快地接受了教育部的任命,赴北大履新。但是,對于這次工作調動,他仍然沒有思想準備。
“我57歲來到長春,那時我已經下決心終老在吉大。在吉大雖說工作很辛苦,但大家對我還是很不錯的。我自己也適應了長春的氣候和飲食。”周其鳳回憶說。
在北大從事管理工作似乎比吉大容易一些,但是受到的關注卻大大提高。
2011年正逢“國際化學年”,在北大擔任校長已有三年的周其鳳作詞的“化學歌”《化學是你化學是我》在網絡上引發熱議。有網友說,歌詞“太直白,無美感,堪稱‘化學神曲”;也有網友認為,歌詞“樸實,很愛,讓人會心一笑,還很勵志”。關于“化學歌”的爭論至今仍余音未了,其中最尖銳的質疑聲音莫過于:“你不好好當北大校長,跑去寫什么歌。”
其實這首歌的創作的背景是為了慶祝國際化學年,而周其鳳則是被北大學生“逼”著寫出來那首“化學歌”。
當時,在國際理論化學和應用化學總部任職的周其鳳有個想法:可不可以舉辦一場音樂會宣傳化學年?當他提出這個提議后,大家都說,“很好,老周,你去干吧!”沒辦法推辭的周其鳳只好硬著頭皮接受任務。
但周其鳳不懂音樂,怎么辦?“我想到自己跟北大學生的關系相當‘鐵,其中有一個社團叫‘中樂學社,是由各個院系的音樂愛好者組成。”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周其鳳隨即找來社團里的學生,他們琢磨了大概一個多月后,來告訴他說,“校長,你這事可以辦”。學生們的想法是:臺灣一位藝術家寫過一首歌,里面有“宮商角徵羽”五個調,把這五個調和金木水火土聯系到一起,就和元素、化學聯系上了,然后,再找個作曲家譜曲就可以了。
學生們還有一個條件,那就是需要周其鳳和他們一起創作這首歌。周其鳳覺得,既然自己把孩子們鼓動起來,就沒有躲避這個事情的道理,“他們讓我試試寫歌詞,后來就試出了這么一首歌詞。”他回憶說。
當初周其鳳也沒思路。有一天,北大教授范曾先生問他,能不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化學。他想了一下說,化學就是“點石成金”。周其鳳突然來了靈感,“有老者問我,化學是什么……”后來譜曲的時候,這一句被去掉了,這樣開頭:
“化學究竟是什么/化學就是你/化學究竟是什么/化學就是我.....父母生下的你我是化學過程的結果/你我的消化系統是化學過程的場所……”
歌寫出來后,周其鳳挨了很多罵,比如“天雷滾滾”之類的,有網友說他水平低。周其鳳過去很少上網,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被罵。有一天他在外面出差,有人告訴他說,“你最近出名了!”后來周其鳳才知道自己作詞的歌成“神曲”了。
起初周其鳳以為“神曲”是褒義詞,后來他上網才知道,這不但不是一個好詞,還是一個很不好的詞。罵聲中也有來自北大校友的,他們認為“這是給北大丟人”。周其鳳沒想過會得到表揚,但挨罵卻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在周其鳳看來,“化學歌”產生較大爭議,還有更深層次原因。這首歌后來在國家大劇院演出,又是大劇院接待的第一個非專業藝術團體,后來歌曲又在央視播出。
“這一來事情就鬧大了,罵聲中,有人說你這么一個臭歌搞到大劇院去了不說,還上了央視,是不是利用了手中的權力。”周其鳳說,“這是冤枉,是孩子們有本事,在這個事情上,北大既沒有出一分錢,也沒給大劇院發公函。”
“盡管我自己被罵得狗血噴頭,但反過來看,這首歌擴大了化學的影響,我很高興”。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后來,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學院的院長機緣巧合聽說了這首歌,并把歌詞翻譯成了英文,在愛丁堡的一個節日里請唱詩班表演了這首歌曲。這位院長又把周其鳳的《媽媽的油茶果》翻譯成了英文。
對于網上的罵聲,周其鳳認為,一部分來源于不喜歡自己的人,還有一部分源于不喜歡北大的人。
過去如果用百度搜索“周其鳳”三個字的時候,比較靠前的一個鏈接曾是“周其鳳免職消息提前傳達,北大校園一片歡騰”。鏈接來自北美網。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花錢可以讓這些鏈接排在前面。我有點悲哀,百度還是我們校友創立的,這樣對待北大校長好嗎?”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卸任校長之后,周其鳳的辦公地點被挪到了北大陳守仁會議中心的東小樓。辦公室是北大提供的,大約10平方米。里面的寫字臺和座椅由北大的一個企業購置,而辦公室的一臺電腦則是出自北大的計算機中心。
2016年新年伊始,兼任中國化學會副理事長的周其鳳正式履職國際純粹與應用化學聯合會(IUPAC)副主席。國際純粹與應用化學聯合會是一個致力于促進化學相關的非政府組織,也是各國化學會的一個聯合組織,以公認的化學命名權威著稱。
周其鳳是在2015年8月韓國釜山舉行的第48屆國際純粹與應用化學聯合會(以下稱IUPAC)理事會會議上,以117票高票當選。這是該組織自1919年成立以來,首次由中國人擔任副主席。根據IUPAC章程,副主席任期為兩年,兩年后自動升任主席,任期兩年。
中國人擔任國際權威化學組織的領導人本來是件好事,但是周其鳳遇到了不少“難題”。
“我做主席的時候正好趕上這個組織成立的第100年,這就意味著我的擔子很重。現在我從北大行政管理崗位退下來,但還在學校領薪水,名義上也還是北大化學學院的教授。實際上,我不開展科研也沒有沒有經費,就連出國審批也很困難。”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盡管身為這個協會的副主席,我需要和各國化學會多交流溝通,很多活動需要參與方到當地實際考察。這些活動都需要經費,那么問題來了:IUPAC作為非政府組織,沒有預算用于領導人和會員國的溝通往來。”周其鳳自己的工資收入又不足以承擔往來各國的花銷,他更不能用北大的錢,因為在國際組織擔任義工和北大并沒有直接關系。
“一個七十歲的人,我腿腳不是很好。去美國那些很遠的地方我還不便坐經濟艙,因為我腎功能弱,坐久我的腿會腫,腫得連鞋子都穿不進去。如果坐公務艙就要貴很多。”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周其鳳覺得國家應該在財政預算上考慮安排一筆錢,專門用于支持在權威的非政府組織擔任重要工作的人員。“中國的化學工業的發展曾很大程度上得益于IUPAC,過去外國人在這個組織做義工,讓中國人受益,現在反過來中國應該反哺,政府如果鼓勵大家在類似的國際組織服務,是造福全人類的事情”。
為了解決燃眉之急,周其鳳找到了兩個經營企業的朋友幫忙。這兩位企業家表示很樂意報銷周其鳳在IUPAC履職期間的差旅費。不過對于他們的提議,周其鳳沒有接納,因為總是去企業報銷會麻煩朋友。另外,他們直接給自己錢,自己也不能接受,一旦追究起來又有涉嫌貪污的嫌疑。
后來,折衷的辦法是將這筆經費注入北大教育基金會。周其鳳牽頭,由基金會出面跟企業家簽一個協議,表明這筆經費是專門用于他在IUPAC活動費用。如果是六年以后有剩余,這筆錢將轉到“周其鳳獎學金”里。
新的問題又出現了。北大教育基金會的報銷程序有嚴格的標準,與周其鳳一起出國的助手的差旅費不能報銷,因為她沒因公出國批件。原來,這位助手是周其鳳的一位朋友從自己的企業中抽調出的一名員工,她沒有因公護照,更無法獲得因公出國批件。
“按照現在的財務管理制度,經費注入到這個基金會以后就得按照國家預算來管理了。但那是我募捐來的錢,募捐目的就是給我做義工用。但現在我募來的錢卻使不了。”周其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后來,周其鳳助手的差旅費還是由聘用她的公司報銷了。周其鳳覺得,自己借用了人家的員工還要人家出錢報銷,實在很尷尬。
《中國新聞周刊》嘗試與北大教育基金會負責人了解周其鳳募捐來的資金的使用規范以及當初的協議規定。但截至發稿為止,沒有得到基金會的回復。
而對于出國的護照管理問題,記者曾致電負責辦理員工因公出國手續的北大國際合作部。該部的綜合辦公室的回復是,“周校長的事情我們不清楚。”而根據該部門網站上顯示:“副校級領導干部填寫《北京大學校領導出訪申報表》,由校黨委書記、校長審批,再由黨辦、校辦主任簽字。”
一位中直機關負責干部管理的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像周其鳳這樣,在國際化學組織兼職以及參加學術交流活動,按照現行規定,必須按照因公出國進行審批。如果按照因私出國以后會帶來不良影響。
至于周其鳳一直盼望能簡化出國審批流程的愿望,這位人士表示,相關部門對學術交流活動正在研究簡化審批程序,新規定近期有望出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