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桑桑
電影《十二公民》在本土化改編實踐中的得與失
程桑桑
由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青年導演徐昂執導,何冰、韓童生、錢波、趙春羊等12位實力派演員主演的電影《十二公民》一映成名,在2015年6月13日第十八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上獲得最佳影片獎。這部電影根據美國上個世紀50年代由西德尼·呂美特執導、亨利·方達領銜主演的經典電影《十二怒漢》改編,首次把西方陪審團搬上中國銀幕,并且加入了諸多中國元素,引發了觀眾對公民意識、社會偏見、法律與權力等問題的深刻反思,是一次基本成功的本土化改編實踐。
故事開場的安排十分簡單。一伙政法大學的學生在英美法課程的期末考試中掛科,于是,通過模擬法庭的方式補考。學生們為了順利通過考試考試,邀請他們的家長來擔任模擬陪審員。這些身份個性迥異的“陪審員”一起來到一個廢舊的體育教室,開始了對一個案件的討論過程。他們討論的案件正是新聞報道中被炒的沸沸揚揚的“富二代弒父”案件。經過鄰居的證實,成長在富裕家庭里的20歲男孩因為不堪出身貧困的生父的騷擾,在深夜里把生父殺死。面對這個看似結論確鑿的案件,大部分人都想在5分鐘內結束爭辯,所以當8號陪審員提出異議時,幾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然而,從一開始11個人都堅持富二代有罪,到最后12個人都支持他無罪,這部電影給觀眾們上了生動的一課。
《十二公民》的線索還是相對明朗的,即案件的發展以及隨著案件發展帶來的11位陪審員態度的轉變。一開始,11位陪審員都投“有罪”的原因,除了受新聞報道的影響及內心對“富二代”的偏見,還有一個很大的緣由是“不想浪費時間”,而隨著8號陪審員對案情發展上幾個疑點的提出,他們的內心開始動搖。
這幾個疑點也是劇情的轉折點,分別是:彈簧刀是否確定為嫌疑人所有,列車開過一個定點所需時間,老人從臥室到門口所需時間,兩人的身高差及刀口的形狀。在這一過程中,12位陪審員的身份都不是擺設,他們的身份都為案情的進一步推進提供了幫助,保安的特殊經歷讓他對列車的時速了如指掌,房地產商人則對房間的設計與隔音效果十分熟悉,經歷過文革的老人了解證人做偽證的原因,蹲過冤獄的社會青年對兇器的使用方法十分了解。他們的這些經歷都無關于學歷、財富和社會地位,并且是他人所無法復制的。最后,矛盾的焦點已經集中在何冰飾演的8號陪審員與韓童生飾演的3號陪審員之間,即使面臨諸多疑點,3號依然堅持富二代有罪的結論,原因在于他兒子曾因為和他的爭執離家出走,他在對案件的判斷上不自覺的產生了移情。所以他在整個過程中一直在強調“孝道”的問題,固執地認為,嫌疑人曾經與其父親多次爭吵,這本身就是不可饒恕的錯誤。最后,他大哭一場之后釋放了心中的壓力,理性戰勝了心中的成見,舉起手投向了無罪的一方。
整個故事發生在這樣一個密閉的空間里,直到最后所有人走出這個廢棄的體育館。在這種環境下,場景的打造顯得極其重要。在鏡頭的使用上,特寫鏡頭不斷推進,加強了演員的表演力度。正反打鏡頭的反復穿插,使得角色的互動恰到好處。同時,這部電影通過大雨前后周圍的光線變化、電閃雷鳴的效果來烘托故事進行時的現場氣氛。片尾時的景象是大雨已經結束,夕陽灑滿大地,家長與孩子、商人與戀人、保安和小販、老人與子女之間的互動都在夕陽下面呈現出一股暖意,充滿了象征意味。
電影《十二怒漢》曾經被很多國家翻拍,每次翻拍,不同國家的導演都會結合本國問題加以反思,這部《十二公民》所討論的問題就是權力的邊界、個人的偏見與生命的尊嚴之間的關系。影片《十二公民》以“公民”為題呈現了導演想要傳達的主旨內容。
公民意識與臣民意識相對立,指一個國家的民眾對社會和國家治理的參與意識。在這部影片中,電影名叫“十二公民”,但其實就電影中這12個人物來說,真正符合“公民”這一形象的只有8號,而他這種公民素養則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作為檢查官的身份。其余的11人在一開始是沒有這種意識的。但是,隨著影片的進行,他們逐步結合自身的經歷改變了他們的態度,對富二代的偏見開始逐步消除,意識到自己的意見對于一個生命的意義,也開始用對待一個生命的嚴肅態度來思考這一問題。這可以說是他們公民意識的覺醒。而在一個公民意識薄弱的國家,如何喚醒人們心中的公民意識,使他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公民,是電影所要追求的意義所在。妨礙這種公民意識的,在這部電影中主要表現為由于偏見而造成的對他人權利的侵犯。在種種社會問題之下,人們充滿偏見和戾氣,仇視富二代、埋怨外地人、不滿社會的不公、不理解年輕一代的想法,于是,劇中每個人都在強調自己的權利,而無視對他人權利的侵犯。例如片中北京人對“外鄉人”的歧視、對地產商談戀愛的偏見以及這些偏見所帶來的最壞結果——因為自己種種的偏見而帶來的對他人生命權利的漠視。
這11位陪審員正是國人的寫照,我們經常抱怨不能得到充分的話語權,但如果真的把這個權力交給我們,我們真的能具備足夠的“公民意識”來行使它嗎?很多中國人都在過多強調自己的權利,而無視自己應負的責任。甚至就會影片中那樣為了“早點結束”而草草判定一個人有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以一種嚴肅和重視的態度面對生命,才是一個人應有的心態。克服個人偏見、接近法律正義,真正讓每個人都能以“公民”的心態來面對社會上發生的事件,積極、客觀地參與公共事務,不以自己的主觀情感影響客觀判斷。仍舊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電影《十二公民》海報
徐昂作為一位話劇導演,曾經憑借《喜劇的憂傷》名聲大噪,翻拍《十二怒漢》,事實證明是非常成功的。首先是人物設定非常成功,12個普通的中國人,身份不同,個性迥異,密切貼合了當今中國社會的各個階層。生活平淡的出租車司機、大學里的小商販和保安、和女大學生談戀愛的房地產老板、保險推銷員、曾無辜入獄的社會青年、靠收房租為生的北京本地人、中國典型的笑面虎和老好人……這些不同階層的人群,保證了角色的趣味性以及沖突的合理性。導演在他們身上植入了很多最近幾年典型發生的社會問題,外地戶口、河南人、父子代溝、忘年戀等。使得這部電影不僅是泛泛而談,而顯得十分“接地氣”。
電影《十二怒漢》中的嫌疑人身份設定為貧民窟的孩子,教育的缺乏使之成為“有罪”的原因之一,但這樣的身份設定如果放到中國,則會是不那么容易引發共鳴甚至容易被詬病的。于是,導演把人物身份設定為另一個極端——富二代,可以說是很符合國人對“富二代”這一身份者的眼光。值得注意的是,導演在案情走向上安排的時間和劇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多,并且在關于案情的重要轉折方面,這部電影中案件本身走向的劇情與《十二怒漢》是比較一致的,不過所幸這些轉折足夠精彩,使得電影主線還比較清晰,不受太大影響。
當然,這部電影很大一部分劇情都被角色刻畫及次要矛盾描寫占據了。但這并不算偏離大的主題,因為這些人身份的差異,正是其產生偏見的重要原因。7號陪審員作為一個朝不保夕的小商販,嘲笑4號陪審員與女大學生之間的戀愛關系為包養,北京土著嫌棄外地人搶占他們的資源,除了8號之外的所有人都對富二代心存偏見。12個人的爭辯過程,正是群體對個人偏見的修正。12個人聚集在一個幽閉房間里,在這樣一個空間和時間都極為局限的環境中,演員的演技顯得十分重要。何冰演繹出了8號陪審員作為一個檢察官的隱忍正義、韓童生演繹出了3號陪審員作為一個出租車司機的市儈及掩蓋在這下面的善良懦弱,這些有著豐富話劇表演經歷的演員們把舞臺劇的戲劇張力帶到了這部電影里,奉上了可以寫進教科書的表演藝術。
然而,這部優秀的電影卻并沒有成為市場的贏家,去年5月上映,排片率在4.5%上下徘徊,上映兩天后的票房也僅有325萬元,與它良好的口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不得不引起我們的反思和惋惜。
造成其票房失敗最大的原因是這部電影的“三無”身份:無名導、無明星、無營銷。雖然有《喜劇的憂傷》這樣的話劇名作在前,但是徐昂作為一名電影導演的身份,對于大多數觀眾來說還是陌生的。而劇中的演員也多是來自北京人藝的話劇演員,他們在劇中的表現非常精彩,但卻不能以強大的“明星效應”給這部電影帶來巨大的商業效益。而在營銷策略上,這部電影也相對低調,策劃與宣傳力度都明顯不夠。
另外,這場電影還是通過對話的形式推進的,演員也大多為話劇演員,雖然表演生動流暢,但插科打諢中還是透露著一種話劇的意味,這些都使得影片更像一部呈現在大銀幕上的話劇。就內容而言,影片沒有一個強烈而新穎的公共話題,片中涉及的社會問題雖然根深蒂固,但是畢竟流于老套。在拍攝效果上,局限于一個幽閉的空間范圍內,也很難拍出強烈的視覺震撼。
當然,這部電影就本身劇情而言也存在不少問題,這些劇情自身的缺陷,也使得電影在吸引力上有所削弱。比如故事的開場是以一場“模擬游戲”的形式出現的,這樣造成的一個問題就是無法使觀眾產生足夠的代入感,很難進入到這種緊張激烈的環境中。影片最后揭示8號陪審員的實際身份是檢察官,這似乎能把這場辯論的重要性提高一些,雖然最后通過字幕的方式交代了這個案件的最終進展結果,但仍讓觀眾感覺多少有些牽強。因為這場辯論歸根結底也只是場游戲,所以片中其他11位陪審員的態度似乎也顯得無可厚非。故事“模擬游戲”的背景,使得電影想要表達的對生命的敬畏感大大削弱了。這些因素都使得這部電影雖然質量不錯,但不能吸引到更多的票房。
雖然這部電影存在著種種不足,但是導演在短短90分鐘的時間里,成功地完成了一次電影與法律的對話。它向我們的社會傳遞了一種關于生命尊嚴的法律意識,也讓我們看到自己身上存在的對這個社會的種種偏見。當然,除了強調法理、揭示社會意義方面的價值,演員的精湛演技也使其具有頗為可觀的藝術性。雖然沒有取得很好的商業成績,但是不能否認它是外來電影本土化改編過程中的一次成功實踐,在中國影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
程桑桑,女,湖北黃石人,武漢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