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生活的幽默與諷刺

楊曉敏

徐社文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從事小小說創作。作為全國較早的一位“小小說專業戶”，徐社文為人有著低調內斂、不事張揚的個性，為文則屬于那種多年埋頭耕耘、碩果累累的實力派作家?！皵X取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巧妙營構故事，以樸素自然的筆調表現普通百姓對生活的理解?！边@應該是對徐社文小小說作品的大致評價。

當年徐社文來鄭州參加小小說筆會時，一位說話慢條斯理、修養甚好的南方才子形象便印入我的腦海。因為著名小小說作家鄧洪衛的研討會，后來我應邀去了鹽城，又見到徐社文、盧群、孫蕙、趙峰旻、鹽夫等新老文友。此前我已獲知，徐社文已是大豐縣一位重要崗位的局長，正被商調市里，在小小說創作上，作品集《陽光天使》2005年獲江蘇省紫金山文學獎，又經2005年江蘇省文學創作專業高級專業技術資格評審，通過了文學創作二級專業資格認定。

徐社文寫了大量的小小說作品，選材眾多，涉及社會、人生、家庭等諸多領域。其中成就比較突出的當是他的機關題材作品。他長期身在機關，對機關的人和事感受是真實而深刻的，“展示機關小人物的奮斗和苦悶。我寫他們因為我就是他們，我感受著，我熱愛著，我痛恨著，我改造著。諷剌決不是無關自己的嘲笑，痛苦也決不是無關自己的冷眼，我們正努力樹立政府機關的新形象，新體制在不斷的建立和完善?！?/p>

徐社文寫熟悉的題材，卻不落俗套。在構思故事、設置情節和塑造人物典型中，內在邏揖嚴謹，敘述中思維縝密，一如機關生活的環環相扣、官場人物的錯綜復雜的精神世界。尤善寫公務人員的生存，可謂攻于心理探究。

《座位》巧借開會找座位，惟妙惟肖地刻畫了一種糾結于仕途之上的心理變異形象。領導在單位召開會議，遲到的明輕輕推開會議室的門，推門的瞬間每一位都抬起頭瞄了明一下，一股無形的驅使使明不得不走進會議室尋找座位。明仔細地尋找著，走過每一位面前，但沒有誰肯挪挪身子讓明坐下，明不好硬往里塞。明當然也快步走過領導面前，左右都空著不錯，可這位就是空著也不能坐。于是明悄然在會議室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門外，去辦公室借了一張木椅又一次進了會議室，可是把這張椅子放在哪里又是一個問題。百般無奈的明坐在了門口，最后甚至移居到了門外。

一則生活中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到了官場生態中就被賦予了太多額外的瞻前思后，以至于讓人顧此失彼甚至莫衷一是。這個道理在現實中很容易明白，寫到小說里則要考慮如何營造得有趣好玩滋味百般。寫作的關鍵，不在于我們要講什么，而是在于如何找到一個特殊的角度，營造出某種特別的情景氛圍來表達。一折“找座位”小事，作家巧用道具又能一語雙關，演繹了機關人生的窘況，小人物如何在“規矩”中找準自己的縫隙，如何權衡相關的利害關系以及規避同行彼此之間的“游戲規則”。作品文字冷靜工穩，顯得游刃有余，作者似乎漫不經心地引領讀者游歷于機關一遭，面對宦海眾生，不由讓人心生喟嘆。

《解釋》寫民主測評。在某些人眼里，民意似乎可以成為不負責任的左右逢源，為其所用。局里要向組織部推薦一名后備干部，作為合適人選的勇和箭，經過民意測評得票懸殊，這關乎群眾基礎、工作能力，抑或人脈素養等諸多因素。辯證看待人與事物應該是符合公正原則的，那些有悖于正常的思維，時不時冒泡的劣根性，加上機關的勾心斗角、彼此排斥和妒忌，就這么一次次地踐踏了所謂的民意和正確評判。

利益面前有競爭很正常，大家在下面議論也是常事，候選人優缺點兼具也不奇怪，但讓人啼笑皆非的則是在不勝其煩之際，最后直接宣布無人可以勝任的最終批復。這種“偶然性”在現實生活發生的機率極低，但是在小說中卻成為揭示本質的“必然性”。因為唯有如此，小說才會好看，才會顯示出藝術真實的放大甚至是夸張效果。

徐社文的機關諷刺作品，文筆大膽辛辣?！蛾P于甲同志拍死一個蒼蠅的事跡》通過一出鬧劇，將形式主義的浮華人事呈現到了極致。作品借用領導拍死一只蒼蠅比喻領導的成就，然而這微乎其微的不堪成績又被獻媚之人無限放大，于是一只被拍死的蒼蠅被策劃成為了愛國衛生運動的導火索，繼而引起了人們環境保護意識的覺醒，促進了機關建設的戰斗力，加強了滅蠅技術的宣傳普及，而在此一系列連鎖活動中，自然是領導率先垂范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聲名遠播。作品用正規公文寫作格式，生動寫就了一出詼諧的機關鬧劇，諷刺意味不遮不掩，一針見血抨擊了這種扭曲的時尚弊病。令人啼笑皆非之余，環顧我們身邊，此類情景決非空穴來風，僅屬虛構。

徐社文寫機關小人物的生態，能直抵人之本性。《其實我是想對你說》講述了一個同志有一天升職了，于是不免有點飄飄然、有點小膨脹，特別想把這個消息擴散到熟悉的人群中，讓其虛榮心得到滿足。于是遇見同鄉同事便刻意往升職的話題上引，卻不料同鄉同事皆不接話，好歹碰到了一個同學聊開了話題，豈知同學比其更是高升，無奈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作品將官場人物虛榮膨脹的心理拿捏有度，刻畫十分到位。

因為升遷而產生的強烈的自我肯定，極其需要別人的認同。因此人物產生了一系列滑稽的行為舉止，在看似可笑的行徑下，潛在體現出的人們心態帶有病變的傾向，不免讓人思索。結尾處，無從炫耀的這個同志本想對理發師轉彎抹角地說說自己的身份，耳邊卻傳來理發師的趣言：管你多大的官，在我面前也得低頭。理發師話糙理不糙，世俗生活頓時變得鮮活風趣起來。

《一種說法》講述了老辦事員老渝為人厚道，精于業務，卻一再與官運無緣。一家人蝸居，女兒又待業，一籌莫展的老渝只能用練字“知足常樂”自我排解，以致郁悶就醫，醫生又誤診其癌癥。領導顧念老渝老實，心生惻隱，為其解決了住房、安排了其女兒工作。多少年的夢寐以求，竟在自己生病的短短幾天全解決了，不知自己病情的老渝百思不得其解，精神越來越好。豈知當老渝得知這一切皆是對自己的臨終撫慰時，精神轟然崩潰。身體里沒有任何癌細胞的老渝死了，死于對單位的失望，對人世的無奈。這樣的結局出人意料，但細思卻又蘊含著人生的滑稽與無奈，頗具諷刺意味。

徐社文熟悉并關注機關小人物的生存狀態及心理，堅持藝術的真實來源于生活的真實，以真實為基礎的作品才具有不可小覷的力量。在此理念之下，他作品就有了別樣的深意，有特定職業背景的寫作，可以比一般的其他創作者觀察得更細微入里，呈現的情景也具有精準獨到的效果，可以不斷拓寬小小說表達所延伸的極限范圍，會給小小說創作帶來天然的新奇效果。

徐社文的小小說有個性，尤其他寫的這些描寫機關生活的小小說，幽默風趣，諷刺意味十足，但又緊貼現實，讀來親切而接地氣，這除了與他的生活工作環境相關之外，還要得益于他長期以來對小小說文體及其創作規律的認真探究。他曾在一篇創作隨筆中寫道：深刻的諷剌才有幽默，熱愛生活才能產生幽默。我的小小說的幽默不是語言的幽默而是敘述的幽默，用敘述的幽默感染讀者的閱讀過程，讓整個過程也輕松起來。幽默與諷剌緊密相聯，當然我也更多地發掘生活中的幽默，這種敘述主要是內容和角度。小小說這種體裁能相當出色地體現幽默品質，而幽默能增添小小說的體裁魅力。用幽默的情緒來寫小小說我覺這篇小小說就成功了一半。

熱愛，是創作的不竭源泉。徐社文熱愛生活，熱愛創作，筆下才會出現這樣一個五彩斑斕的文學世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