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靜
文小姐在巴黎的時候,由于某種現在想來恍如隔世的原因,時常跑去倫敦。
大概沒有比在巴黎到倫敦的歐洲之星上,更適合讀奧威爾的《巴黎倫敦落魄記》了。對當時那個獨自上路的年輕人而言,光是書名,就已經獲得了某種一箭雙雕的滿足感。當然,這實在不是一本浪漫的書。它講了年輕的懷有理想的寫作者,離開工作了五年的緬甸,并在接下來的四年時間里,多次流浪。他既希望對自己家庭的殖民淵源贖罪,又被那些身處邊緣的赤貧者所吸引,所以他不顧家人親友的極力反對,離開舒適,踏足骯臟的社會最底層。書中的前一部分,就講了他在貧民窟是怎么生活的。
所以奧威爾的巴黎,完全是浪漫的反義詞。而“巴黎人浪漫嗎?”是文小姐回答過不下一百次的必答題。
從波德萊爾將巴黎作為抒情詩的題材開始,人們對它向往有加。索性巴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身上的標簽很多,又分布廣泛,無論鐘情于何種意象,都能找到合意的避難所——甚至它是已流行一個多世紀的“逃離”主題的理想目的地。《月亮與六便士》中的畫家,便是這樣毫無征兆地逃到了巴黎,毛姆筆下這個以高更為原型的人物,成為所有逃離者當中最著名的一個。當然,還有《革命之路》。
疏離后,不免時常想象。
若干年前,巴黎市立歷史圖書館舉辦過一場名為“巴黎歌聲下”的展覽。從名字上判斷,它似乎是一場靠紙醉金迷吸引注意力的流行展覽,但是真的走進去,發現不光有皮雅芙,更有19世紀的諸多傳奇,都是歌詞曾經唱及的地段,以及以這些著名地點為中心輻射開去的古舊與歷史。
以今日巴黎人的目光,回顧舊日巴黎,所呈現出來的豐富內容,令人醒悟,無論怎么看,它總有未見識過的另一面。這是文小姐與這個展覽密謀出的小九九,若干年過去,那種企圖對它了解更深的欲望卻在逐年增加。
本雅明在《巴黎,19世紀的首都》中,講到現代人的歡樂與其說在于“一見鐘情”,不如說在于“最后一瞥之戀”。不得不承認的是,巴黎幾乎沒完沒了,即便在那里生活若干時日,并且對海明威的定論持不同意見,仍然不足以抗拒最后一瞥之后產生的親近欲望。但是,最近在被問到一個樸素的“最喜歡哪個城市”時,文小姐嘴邊的巴黎,倒有點出不了口。與其說離上一次回去相距太遠,不如說,疏離后的想象,隔出了比親近前更廣闊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