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因為工作內容在主題上很集中,這段時間想得比較多的問題是:人類真的可以被科技進步解放出來嗎?
幾十年前,我們的確曾經以為,當科技發達到一定程度,人就會越來越有閑,越來越自主。因為以前我們對社會發展的邏輯是這樣預設的:人因為“懶”而去鉆研科技發明—發明提高了效率,所以完成當下這些工作只需要很少的時間—剩下的時間我就可以自由支配了。這個預設邏輯走到最后,是未來的智能甚至仿生機器人代勞了一切事務,人類要做的就只剩下“飲食”、“男女”。
今天,很多過去的思想都到了可以驗證的時候。那么我們被科技“解放”了嗎?
答案很糟糕:相反,我們變得數倍的忙碌了。
大學時代,我負責編輯班上的刊物,那時只有1.44兆的軟盤(90后以下甚至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但這個東西已經很神奇。對于高中編校報時用尺子和鉛筆畫格子、用蠟紙刻寫的油印時代,大肚子電腦已經是一種實現了的夢想。
然而我變得輕松了嗎?因為軟盤容量太小,有時連一張圖片都放不下,一個文件要分割成幾份,到了印刷廠再拼起來;因為軟盤極易損壞,一大堆抱到印刷廠去,總會壞掉幾張;因為軟件不兼容或其他因素,在印刷廠重新組裝起來的版面常常走了樣。于是,我就在學校和印刷廠之間無止境地往返,有時“連死的心都有”。
那時就自發意識到科技可能會很“坑爹”。后來朋友送了我一個16兆的愛國者U盤,放在今天一文不值,但當時價格達600多元,我是如獲至寶,班刊的事情,不必再為奔忙發愁。技術進步是如此之快,寬帶一步步升級,文件傳送變得非常便利,今天U盤也基本被拋棄了。
然而我們又進一步地忙碌了,比如你要在微信上給越來越多的人傳送文件,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要給你傳送文件,電腦濃縮成了手機,一刻不停地跟著你。多少次我都想把微信刪掉,但發現已經不可能了,同事、家庭、朋友……一切社會關系都被綁架進去,各種有益的、有害的、無益也無害的信息向你撲來。有時候凌晨兩點鐘,都還有人在給你發送信息。
同時,一些十幾年乃至二十幾年未見的同學、發小,也因為通過微信“取得了聯系”,而變得對他們毫無興趣。
你可以不主動找事干,但科技“進步”卻讓所有有意義或無意義的事情都會主動來找你,而且很容易找到你。采訪過一個群眾演員,他就在某天要我幫他寫一篇微電影的宣傳稿;添加過幾個大學生,他們就要求我幫忙修改論文;某個朋友的咖啡店要開張,也在微信上對我吼一聲:“寫個有情懷的簡介”;你有無數的婚宴、喬遷宴、滿月宴、慶典宴要參加,因為他們只需打開你的對話框,給你貼一個通知;還有很多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都來讓你給他的寶寶投一票。
我感覺自己不但沒有被“解放”,反而逐漸在走向瘋狂。每到節假日,常常要打電話告訴父母,自己不能回家,因為“很忙”。父母總是很體諒,從不發牢騷,只叮囑要“勞逸結合、注意身體”,但從內心里他們一定不能理解,一個人怎么可能這樣“忙”?難得有一兩天時間回家,家鄉的朋友們又會提前知曉,提出聚會建議,你無法拒絕,于是一個個在家度過的夜晚都以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乃至在家吐得一塌糊涂讓母親忙到半夜為標準狀態。
這就是被科技進步“解放”出來的人?
必須得來點改變。于是,我開始關掉任何形式的消息提示,刪減微信里的“朋友”,設置不能以任何方式添加我為“朋友”,硬著頭皮退出一些被強拉進去的群,如非不得已絕不說話,我在一個為了便于交流的平臺上一步步變成一個啞巴,在一個開放的虛擬空間里變得自閉。
然而再愛逃避的人,還是發現工作和“亞工作”都變得越來越忙碌,而你絕對無法抗拒這種“必要的”忙碌。比如你要閱讀很多“必要的”信息,要看一些“必要的”電影和電視劇,以顯示出你在自己的社群里不是一個白癡。你還要努力賺錢,去買下一代的手機,它更強大的功能將進一步把你“解放”出來。
在“進步”面前,越發懷念過去的時光,那時天將擦黑,母親做好了飯之后,站在巷子里大喊一聲“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