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磕磕絆絆死不了，那就漂漂亮亮好好活

胡識

我曾經也有活不下去的念頭。

小時候，爸爸丟下媽媽，我，還有弟弟在外地打工，他很少寄錢給我們，幾年才回一兩次家。那時候，媽媽靠種點地，養幾頭豬養活我和弟弟。每次開學，我和弟弟都是最晚交學雜費的。因為媽媽得去城里賣血，在村里東討西借。

那時候，同我差不多年紀的玩伴都長得細皮嫩肉，胖嘟嘟的，惹人喜愛。我和弟弟在盛夏的日頭里，蹚著深而黏的泥巴干巴巴地看著他們拿著水槍在池塘里嬉笑打鬧。媽媽說：“崽，割完這些稻子我也給你兄弟倆買！”

聽后，我們都很來勁。打谷機被我踩得哐當哐當地響。弟弟抱著禾把在水田里健步如飛。割完稻子后，媽媽并沒有給我和弟弟買水槍。她說我們辛苦賺到的錢得攢起來給我們讀書。那時候，我真想指著她的鼻子惡狠狠地說：“眼鏡子，你這個騙子！”但每當我看到媽媽戴著厚厚的眼鏡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和弟弟時，我又覺得心疼。

媽媽罹患先天性高度近視。很多老板都不愿給她工作，罵她沒有用。但媽媽并不會在他們面前哭。她每時每刻都是挺著脊梁骨大聲地說：“崽，我們種田去吧！”“崽，你們要攢勁讀書！”“崽，媽媽以后就靠你們嘞！”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努力考上鎮里最好的初中。但不久以后，我發現自己跑輸了。我只考到一所普通初中。那個晚上，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出奇卑微。媽媽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說：“崽，你讀初中的學費，我拿得出！”我抬起頭。此時，媽媽已經走到房門口，她的咳嗽聲越來越重，她站著呼吸有些吃力。村里的醫生說媽媽的肺出了毛病，但媽媽一口咬定自己沒病，她說有病也看不起，活一天算一天。

我開始討厭自己，不愿和別人說話。醫生說我患有輕度的抑郁癥。但我并不這么認為，因為后來幾天我都在屋里認真地搜尋那些被媽媽藏起來的老鼠藥，頭腦特別清醒。死的念頭在我的夏天里大雪紛飛。于是，我找來菜刀，想割腕自盡，但可笑的是，我怕疼。我想跑到馬路上撞車，但我怕粉身碎骨。我想跳進池塘里，但我怕喘不過氣，憋得難受。奇怪并且幸運的是，因為我很怕死，所以怎么也沒有死成。爸爸在那個夏天竟從外地跑了回來，他用身上僅剩的一千多塊錢幫我交了學費。媽媽的病突然有所好轉，她會時不時地沖爸爸笑，容光煥發。爸爸不再像以前那么心高氣傲，他的額頭上開始出現皺紋。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這些改變是在什么時候，哪個地點發生的。但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那些我們曾以為邁不出腳的路，趕不走的陰霾，不會懂事的人都會在后來變換方向，改變模樣。其實，我明白很多人會同那時的我一樣，有時候會覺得活著并沒有多少意義。但余華在小說《活著》里告訴過我們，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

這便是我們磕磕絆絆死不了，漂漂亮亮活下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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