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枝野百合

肖學文

百合是去年下學期才插班到我們班的。

百合才入班的時候，在班會上作過一個自我介紹，我們才不相信她說的話呢，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小的學校嗎？她說的是火星上的故事吧？或者，她故意要將自己說得那么可憐，好讓我們同情她吧？

百合說，她老家在一個叫龍窖山的地方，她們學校學生最多的時候才三十人，總共兩個老師。她離開的時候，學校只有十一個人了，還包括那兩位老師。去年，學校因學生太少被撤并到鎮上去了。因為她爸爸媽媽都在城里打工，所以她和弟弟都到我們學校來上學。

百合長得實在讓人心疼。圓鼓鼓的身材，像個土豆，可這么粗糙的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卻小得像蚊子，好像生怕大聲會把舌頭閃掉。還有那大大的馬尾辮，在全校也算是絕版，走起路來一擺一擺的，像是一只大松鼠在兩只肩膀上跳來跳去，將她矮矮胖胖的身子踩得忽左忽右的晃。她看人的時候，也很特別，眼睛里好像全是好奇。她不敢主動與同學們交往，當有調皮的男生故意搶她的書本的時候，她會驚恐得像只小兔子，扒在桌子上死死地捂住書包不放。在周一升國旗敬隊禮的時候，她總是舉錯了手，將左手舉得像捂著腦袋生怕有東西砸到她的頭似的，當她發現別人都舉起右手的時候，才慌亂的換過手來。

我們女生都喜歡和她一起玩，因為我們每一個人和她站在一起，都有一種無形的優越感，因為不管她在你的前后還是左右，都會將對方襯托得花枝招展。她也喜歡和我們一起玩，只要有人叫上她，她準激動得一臉通紅，哪怕前一秒被人嘲弄了一通，她也毫不計較。

可她一點也不遭男同學待見，總有男同學想著法子捉弄她。

有一回，有一位叫李明的男同學下課時偷偷在她的書包里塞入一條仿生蛇，上課的時候，全班男同學都偷偷的望著她，希望她在從書包里掏書時掏出一條冷冰冰的吐著信子的蛇而嚇得尖叫，可是，等她果真掏出那蛇時，她一點也不驚恐，而是將蛇捏在手里擺弄了一會，又塞進抽屜里去了。

大伙沒有看到她驚恐的場面，都覺得既失望又無趣。特別李明，覺得自己的惡作劇沒達到效果，太不過癮，就在老師上課上得興趣盎然時站起來大聲喊道：“老師，百合剛才在下面玩蛇！”

老師被李明的叫聲嚇了一跳，放下手中的課本，盯著百合說：“百合，怎么回事？”

百合站起來，紅著臉嚅嚅道：“老師，我……”

老師很生氣，走到百合面前，狠狠地掀開百合的課桌，用手去翻她的抽屜，那條蛇突然彈了出來，嚇得老師一聲尖叫。見老師一嚇，男同學終于一齊哄堂大笑起來。老師將桌面狠狠往下一蓋，大聲指責道：“百合，你怎么回事呀？上課不聽講，搞什么鬼！”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來大聲說：“老師，這不怪百合，是李明搞的鬼，李明將這假蛇偷偷放進百合的抽屜里想嚇唬她的，見沒嚇著她，就向您告狀，李明太壞了！”

老師聽我一說，就問李明是什么回事，李明正想爭辯，另外幾個女同學也站起來指責李明，說親眼看見李明塞的，李明才低下頭不再爭辯。

李明被老師罰站一節課，下課后不服氣，找幾個死黨將我堵在教室門口，硬要將那蛇塞到我的領口里去。我被李明的報復嚇得大哭起來。正在我被逼得沒有退路時，百合不知哪里那么大的力氣，沖過來一下子將比她高出一頭的李明摔到地上，李明爬起來就往百合身上撲，百合又反手扭住李明的手腕，一個反轉，又將李明摔到地上，教室里頓時響起了一片掌聲。

李明平時仗著自己個頭高大，從不把同學們放在眼里，不是欺負這個就時欺負那個，今天碰到強手，大家都覺得解氣。

李明的幾個死黨見百合如此神勇，想上前幫李明，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終究沒有一個人敢出手。

二

班上自從來了百合，氣氛就與以往大不相同了，特別是百合制服了李明后，我們一下子改變了對百合的看法。百合的樣子不再土得掉渣，她不管往哪里一站，絕對是一個聚焦的中心，就連那些調皮的男生，也常常跟在百合后面屁顛屁顛。

通過一段時間的融入，百合的性格也變得活潑起來，班上所有的活動她都會積極參加，搞起衛生來，最累最臟的活好搶著干……

在班上，百合所說的一切，都是絕對的真理，她講述的每一個故事，都成了我們津津樂道的傳奇。

百合說，她爺爺是鄉下身懷絕技又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能反手抓住從背后飛過的蚊子，一拳能將斗架的大水牯打翻在地，爺爺最厲害的還不是這些，他只要輕輕伸出一個指頭，就能點住對手的穴道，讓對手動彈不得。

百合的話，讓那些男生驚得眼珠子差點彈出來，大家都說，難怪李明不是百合的對手，她一定從小就跟爺爺練過，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林少俠。

終于，李明也在百合面前拜了下風，纏著要百合教他武功，那怕只一丁點都行。

百合還經常向我們講一些鄉下稀其古怪的好玩事兒。比如春天大雨過后用箢箕在水溝里捉泥鰍，在山邊邊采樹莓，在河洲上采桑椹。夏天到河里游泳，到石縫里扒河蟹。秋天里漫山遍野的漿果，還有偷梨的果子貍，會掏地洞的豪豬……百合向我們女生說得最多的還是各色各樣的花。百合說，在龍窖山，最好看的花是野百合花。河洲上，山坡上，小路邊，甚至房前屋后，無處不有，這兒一叢，那兒一簇。有的地方整整一個山坡上，全是黃的白的紫的野百合花，風兒一吹，無數個喇叭迎風搖曳，像一個幾百人的大樂隊，在一齊奏著春天的歌兒。野百合的氣息也特別清香，采一朵放到鼻子底下聞一聞，準會醉得人暈乎乎的。百合還說，等山野里的百合花開了的時候，一定送每個同學一朵美麗的野百合……

在百合的口中，鄉下是那樣的美，引得我們都想立即飛到到鄉下去，到野地里去瘋，去摘野果，去捉魚摸蝦……

我們甚至還計劃要利用假期去鄉下進行一次奇幻之旅。

可是，正當我們在緊鑼密鼓地籌劃這次奇幻之旅的時候，百合卻不知為什么，突然退學了。

三

一連好多天，百合的座位空在哪里，讓我的心也總是空落落。一下課的時候，同學們也總要打聽百合的下落。有些同學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到老師那里去打聽，老師說，百合病了，怕是再也不會來上學了。

怎么會？百合可是我們班上長得最皮實的一個，她的身體是那樣的超級棒，怎么會病得不能上學了呢？

有幾個女同學聽了老師的話，難過得哭了，說一定要去龍窖山，去看百合，去陪她玩，一直陪到她身體好起來，讓她帶我們去采野百合花，去摘野果子，讓她教我們武功……

星期一早上，我第一個走進教室，只聞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我們每個人的桌上都放著一支野百合，那黃的、白的、紫的小喇叭，好像真的在一齊演奏著一支春天的歌，那曼妙的旋律，幻化成一縷縷清香，彌漫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我突然想起百合曾經的承諾——當山野里的野百合花開了，給我們每人送一支——

我激動地大喊：“百合——百合——，你在哪——？”

同學們陸續來到教室，發現桌上的野百合花，都哭了，這一定是百合送給大家的的禮物！

上課的時候，老師說：“，百合曾答應過，當山野里的野百合都開了，要給每個同學送一枝野百合的，可她生病了，不能親自將花兒送到同學們手中，就讓爺爺代她完成這個心愿，這些花，是百合的爺爺一大早特意從鄉下送來的。”

同學們一聽，都忍不住再次哭了起來。

老師說：“同學們，我今天還要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

聽老師這樣一說，我們的心再一次懸到了嗓子眼。

老師接著說：“百合同學得的是白血病。”

我們一下子全驚呆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師這時突然笑了，她說：“但接下來我要告訴大家一個特好消息！百合上周就找到了配型的脊髓，今天在市一人民醫院就做手術！”

聽到老師報告的好消息，我們一下子歡呼起來，我們女生更是又哭又笑。

我流著淚說：“老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百合得的什么病？你是不是早知道百合在市一醫院住院？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們？”

老師說：“是的，但百合囑咐我，不要將她的病情告訴大家，怕大家為她擔心，所以……”

這一天，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心里為百合祈禱，祝她手術成功！祝她早日康復，重返校園。

我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紫色的小卡片，在上面寫了一句話：“百合，我最好的朋友，愿你的生命之花永不凋謝！”并將小卡片用不干膠貼在那枝潔白的野百合花枝上，我一定要在放學后趕到醫院，親自將帶著我祝福的野百合花放在百合的床頭。

四

當我怯怯地走近百合的重癥監護室，我再一次震驚了，只見全班同學都擠在監護室前的走廊上，每個人的手上都緊緊地攥著一枝野百合，就連調皮的李明也來了，他那攥著野百合花的手在輕輕地顫動，同學們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是那樣的凝重。我的心也一下子沉甸甸起來，手心里全是汗，就像百合的生命都握在自己手中。我走近病房門，踮起腳尖，透過小小的玻璃探視窗，看見了百合，百合也似乎感受到了我們，她蒼白中透出一絲紅潤的臉蕩漾著甜甜的幸福 ，就像一枝正在悄然綻放的野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