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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夢鶴錄(中篇小說)

2016-11-08 08:05:45姜紅鈴
昭通文學 2016年3期

清晨7點鐘,12歲的初一女生譚雯雯和平常一樣,在鬧鈴聲中醒過來,揉了揉睡意濃濃的雙眼,打一個大大的哈欠,5分鐘內穿好衣服,再套上那件除周末外每日必備的運動裝式的寬大校服,簡單梳洗后,抓起書包,沖出房間,低頭看了一眼腕表,7點已過一刻,公交車,尚來得及,早點來不及了,她留戀地看了一眼豐盛的早餐桌,竟然有西瓜汁和麥粥,媽媽不知何時已收拾停當,此刻淡妝宜人地坐在桌邊,細細品嘗著煎蛋和麥粥,這人真怪,做什么事都慢條斯理的,從未見過她匆忙慌張的樣子,可辦事效率卻超高。雯雯真不明白,為何吃早點也需要化個淡妝?怎么可以用大把的時間把蜂蜜薄薄地涂在面包片上,慢慢享用,上班還從不遲到,她是如何做到的?譚雯雯往書包里塞便當盒時,聽到媽媽慢條斯理的聲音,“今天不是星期三嗎,有作文課,資料包記得帶上,要用到的。”這人記性還奇好,每天忙這么多事還忘不了作文課,雯雯臨出門時想起一件讓她開心的事情,回頭向媽媽笑道,“你知道今天的作文寫什么嗎?謎底打一鳥類哦。”這才想到時間快來不及了,急急跑下樓去。

初秋的早晨,空氣中飄浮著一層細細的晨霧,還未熄滅的路燈因蒙上了霧氣,散發出一圈一圈柔和的光暈,不時傳來卷簾門拉開的聲音,汽車發動的聲音,耳邊是種種無比熟悉的清晨的聲音,地上低洼處積著昨夜的雨水,快到公交車站時,一個穿著同樣校服的男孩騎著自行車,從她身旁一閃而過,打著響亮的口哨聲,吹的是一支人們常在清晨吹的調子,他靈巧地轉動車把,避開積水的洼地,喊道,“等公交車嗎,會遲到的。”這是住在對面單元的夏正淳,是本地騎協的成員,譚雯雯的同班同學,譚雯雯記得他每一種打招呼的方式,要么像剛才,說她上學會遲到,要么是做出一種不容質疑的嚴肅表情向她借作業,借筆記。

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與往日無異的早晨,浸在秋日早上涼爽的空氣里,譚雯雯想到,這是上中學后的第一個學期,也是第一個秋天,很快就要過去了,難道不能留下一點點美妙的回憶給中學后的第一個秋天嗎?看來這個愿望無法實現了。

一路趕來,仍是差一點遲到了。教作文的老師名叫周婕,是一位年輕文靜的女子。她把今天的作文題目極工整地寫在了黑板上,“鶴的故事”,隨后轉身對著同學,“本市向來有鶴都的美名,因為我們這兒有國家級的黑頸鶴自然保護區,黑頸鶴大家也熟悉,上大山包去玩的時候,一定去看過的,有沒有去大山包看過黑頸鶴?”“去看過!”同學們回答得很大聲,很整齊,出生在作為黑頸鶴越冬棲息地而知名的本市而沒有去看過黑頸鶴的人恐怕沒有吧。

“喜歡黑頸鶴嗎?”

“喜歡啊!”一片稚氣未脫的聲音異口同聲地答道。

“大家能告訴我為什么喜歡黑頸鶴呢?”

教室里一片興奮的低語被一陣短暫的沉默打斷了,同學們顯然在思索老師的問題,幾分鐘后,很多雙手爭先恐后地舉了起來,很多雙眼睛因為興奮而發光。

“楊雪,你來說說看。”楊雪是一個很清秀的女孩,是譚雯雯的好友,濃密的短發漆黑發亮,一雙眼睛十分聰慧,每次她回答問題的時候,譚雯雯總是很專注地聽著。

“因為黑頸鶴是一種古老又富有靈性的生物,地球上古鶴類的出現比古人類的出現早了五千多萬年,可以說鶴類見證了人類從未被文字記載過的早期的發展和演變,就比如說自極遠古的時代以來,有很多部族經歷長途遷徙來到這片高原,這些部族的人們有的在這里生息繁衍,他們的后人可能至今仍生活在這里,或許就是我們中的一員,或許是我們所熟知的朋友。也有很多部族在歷史的長河里消失了,他們去了哪里,又為何消失?這些都是湮沒在時間里的謎,假如鶴會說話,它會告訴我們怎樣神奇的故事,所以人們對鶴寄予了美好的想象。”

很多同學都發表了意見,一幅幅富有沖擊力的圖畫隨著少年人無拘無束的想象,像電影一般閃過,其中有鶴群的遷徙,它們飛行的路途中經過的無數村莊和原野,遷徙途中所目睹的遠古時代的部族戰爭,慶祝戰爭勝利時節的歡慶和舞蹈。在一幅幅鮮活的畫面中,他們似乎聽到了鶴群起飛時用力拍擊翅膀的聲音,感覺空氣被攪動時形成的強大的氣流。

鶴類,自古以來就以它的優雅,神秘使得人們無限神往,在它們棲息地的村莊里不知留下了多少傳說。

老師的聲音把大家從想象帶回現實,老師以平緩的語氣總結道:“大家說得都很不錯,這個題目今天我們是第一次寫,不妨打開思路,探索各種可能性,現在用十分鐘把提綱擬一下,剩下的時間可以去資料室查閱相關資料。另外,感興趣的同學可以來我這兒登記,報名參加學校組織的大山包黑頸鶴自然保護區的實地考察活動,這個活動定在本周五。”

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活動!譚雯雯感到這個平淡的學期終于透出了一抹亮麗的色彩,在這一抹亮色之后會不會有更加絢麗的圖景呢?一種期待的心情竟油然而生。踴躍者們大聲地邀約上平日里和自己要好的人,相約報名,其中當然包括譚雯雯和楊雪。兩人報完名,便到一樓的資料室查找與鶴相關的資料。

在資料室里林立的木質書架之間,她們找到了昭通地方風物和地方文獻這一欄,這里關于黑頸鶴的書竟有滿滿的一架,每翻開一本書,都像是打開一個自己從未了解的世界,兩個人都被吸引住了。雯雯打開一本攝影集,里面有很多黑頸鶴家庭的圖片,原來黑頸鶴是以家庭為單位聚族而居的,家庭的規模通常不大,有兩成兩幼組成的四口之家,也有兩成一幼組成的三口之家,成年鶴對幼鶴十分關愛,喂食,教幼鶴學習飛行無不十分盡心,這和人類的世界何其相似。

“雯雯,過來看這個!”

楊雪找到了一本特別有趣的書,是一本當地黑頸鶴保護志愿者拍攝的攝影集,里面是極生動的,在保護區實地拍攝的照片。吸引住兩人視線的是其中一幅表現春耕景象的照片,照片的前景立著一名憨厚樸拙、老實巴交的山里人,這人牽了兩頭毛騾,正吃力地踩著犁,試圖把凍了一個冬天的土地翻松,在他的周圍是成群的黑頸鶴,灰鶴、野鴨、斑頭雁,有成年的也有剛在學飛的幼鳥,它們跟著犁地的人,在翻松的土里尋找埋藏了一冬的薯類,谷粒為食。遠處是由深深淺淺的土褐色構成的蒼茫遼闊的高原景象,略帶荒涼的景色中立著三五個身著鮮艷衣服的人,他們站在埂子上大約商議著春耕的事宜,正覓食的各種鳥兒也不時停下尋找食物的工作,互相追逐,嬉戲,一幅人與鳥和睦相處的景象。

從攝影者的筆記中,她們了解到黑頸鶴在每年的長途遷徙中必須面對的種種風險,其中有能見度過低的,不適合飛行的天氣,以及偷獵者的獵槍。“它們會識別槍聲,聽到槍聲,鶴群會調整隊形,向更高處飛去。棲息地的農人,它們通常是不害怕的。”這位攝影師在筆記里寫道。

兩人找到各自要借的書從資料室出來時,離第三節課上課還有一刻鐘的時間。資料室的玻璃門外是一個安靜的小院,院子中央有一個小水池,水池旁有一棵極高大的樹,她們在樹下坐了下來,各自看剛剛借到的圖書,上午的陽光透過樹葉形成細碎斑駁的光影灑在兩人身上。

“雯雯,你看的是一本什么書?”

“是講述兩千七百多年前,千頃池文明的故事。據說在兩千七百多年前,昭魯壩子里聚居著數個大大小小的農耕部族,他們掌握了在當時很先進的農耕文化,與他們同時代的,壩子周圍的高山密林中居住著類似于職業軍人一般的戰斗民族,也分為若干部族分布在密林中,當時農耕部族和戰斗部族經常發生沖突。”

“這和我們要寫的鶴的故事有關系嗎?”

“有啊,在農耕部族和戰斗部族的對抗中,最終是農耕部族勝出了,你想假如鶴族參與了這場戰爭,它們會站在哪一邊?”

“應該是和農耕部族站在一邊吧,善于狩獵的戰斗民族一向是鶴的天敵,我剛剛在一本關于鶴的地方文獻上讀到,其實早在國家設立黑頸鶴自然保護區之前,棲息地的各族人們之間仿佛有一個不成文的,古老的約定,這個約定和保護鶴類有關。有文獻記載了棲息地的人們保護黑頸鶴的悠久傳統,這個文獻記錄了人們曾經自發地救助意外受傷的黑頸鶴的許多事跡,在越冬食物匱乏時村民們曾給黑頸鶴投食。這都是在政府設置正式的投食人員之前就存在于民間的,有記錄,有憑證的。所以可以這樣設想,在遠古的時代,比如在農耕部族和戰斗部族發生戰爭的年代,鶴族曾經幫助農耕部族的人們取得了勝利,之后鶴族與農耕民族的各部簽訂了盟約,若干年后,當年的故事已經湮沒了,聽說過,記得這事的人也消失了,當時寫下的盟約也找不到了,唯這兩族的后裔仍然默默遵守著這個約定。這樣設想應該較為合理吧,只是這么久遠的事情誰也說不清啊。”

“正是,聽上去很不錯,可要是能回到那時去看看那才好啊!”譚雯雯感嘆道。

這時上課鈴響了,二人回到教室時發現很多同學已經開始寫了,教室里安靜得只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譚雯雯也低著頭快速地在紙上寫著,這時的她還不知道,她正在設想的這個故事,雖然現在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子,很快將會自己成形,從模糊變得清晰,進而擁有強大的力量,那股力量將把寫故事的雯雯卷到不可思議的世界里去。

對于譚雯雯來說,星期五是個難忘的日子。那天清晨天空中灑著深秋時節的寒雨,她和其他報名參加這次活動的同學一樣,八點不到就來到了學校門口,本校愛鶴志愿小組的成員們早舉著“保護瀕危野生動物黑頸鶴”的大幅橫條等在那兒,不一會兒,成員們全上了開往大山包的校車。

離開市區,一過蘇家院就是崎嶇的山路,過了龍樹街,一眼望去便是綿延的山丘,一個個草山隆起在滇東北高原上,沒有背景和雜質,只映襯著遼闊的天,縹緲的云和久久的沉寂,仿佛亙古以來就是如此。時間難得在這些固執的山丘上留下痕跡。

山丘之外,便是廣袤的大地和蒼勁的天空,給人的感覺是荒涼和寧靜。這片荒涼的背景中只要不時出現一個安靜的村落,一縷淡淡的炊煙和一群在村口嬉戲的兒童,都使人感到看似荒蕪的原野中藏著無限生機。

汽車在云貴高原特有的地形地貌上行駛了一個多時辰,便明顯地感覺到馬達在呼嘯著,吃力地爬坡了。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了一個突兀的,仿佛天外飛來的巨大無比的山丘,這山丘不但高聳入云,直插藍天,更奇的是它沒有高聳的山峰,是坡度十分平緩的巨大土丘,龐大的體量遮住了人視線所及之處的大部分藍天,藍天被擠得只剩下一線,大片的白云在半山腰飄蕩著,山腳下的村子在大山巨大尺度的對比下顯得渺小得沒有真實感。汽車開始繞著環山公路往上走,爬上這座山就到了海拔三千三百米以上的地區,地勢也變得更加平坦、開闊。黑頸鶴的棲息地之一,跳墩河水庫就在這片高地上,庫區四周是大片的濕地,大大小小的溪流閃著粼粼的波光,淌過在夏季時曾經綠茵茵的草甸子,注入跳墩河水庫。校車上的年輕人們這時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開始拍照了。

深秋天氣,已經可以看到成群的,到達越冬地的黑頸鶴在濕地覓食的景象。在水庫附近停留片刻之后,校車帶著大家前往集鎮吃午餐,下午的目標是位于集鎮另一側的大海子棲息地。在那兒,人們可以走進大海子黑頸鶴行為研究監測隧道去近距離觀鶴,如果在中午之前趕到,還可以看到一身農人裝束的投食人員給黑頸鶴投食,攝影愛好者可以在很近的距離,在被拍攝的對象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抓拍到生動的鏡頭,因為這個便利,隊員們決定把主要的拍攝地點定在大海子的隧道。

整個下午,楊雪和譚雯雯都在忙著給鶴拍照,有時她倆看著一群在水中嬉戲的鶴,看得出神,竟忘了拍照。四五只鶴,曬夠了午后的暖陽,邀約著跑到水里去嬉戲,有一只淘氣的,把頭和喙浸到清涼的水里,然后猛一抬頭,將一連串水珠甩到同伴的臉上,身上,那同伴也毫不示弱,用翅膀在水面上拚命拍打,濺起更大的水花。它們在水里盡情地追逐了一會,又結伴到藍天翱翔,天空中傳來它們互相呼喚時此起彼伏的高亢的啼聲,嘹亮、悠揚的聲音在天地之間久久回響,是一曲曠野之歌,其中蘊涵著難以言說的快樂,只有飛越過千山萬水,經歷過千險萬難,來到一片天堂般的樂土時才能體會得到。

此刻耳邊回響著鶴鳴之聲,佇立于純凈得仿佛創世之初的天地之間,大概任何人都會產生一種無以言說的情懷吧。兩個女孩只顧看著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鶴,試著去體會這野性的生靈所感覺到的生命之美。對自然的向往,對生命之美的渴望,千百年來早已融入了人的血液。不知何時起,空氣中滲進了一絲絲甜意,好像微風中的花香一般,充滿了懷念的氣息,或許是久已失去的記憶將再次重現,又或是期待已久的與舊日朋友的重逢。

那天晚上吃過飯后,譚雯雯把手提電腦放在飯廳的桌上,把日間所拍的照片輸到電腦里比較,篩選。媽媽在桌子的另一邊做她的功課,家里收拾得十分整潔,柔和的燈光下有一種溫馨,安寧的氣氛,倆人不時會聊上幾句。

“那個作文,‘鶴的故事想好怎么寫了嗎?”

“還是沒有頭緒,不知從何下手。但我總覺得可以放在古代的背景去寫,因為鶴的身上有一種野性的美,那種美似乎不屬于現代文明。”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年冬天,你那時才5歲,大概是和冬泳協會的人一起去,我們在大山包呆了快一個星期,那時鄉政府的護林員阿姨在照顧一只生病的幼鶴,你常去找它說話,一說就是好半天,看上去好像互相都能聽得懂對方的話似的,惹得鄉政府的那個阿姨說,你們家雯雯會說黑頸鶴的話。”

想起來了,浮現的記憶仿佛褪色的老照片,雯雯看見一個小女孩的身影,穿著一件大大的帶帽防風衣,用溫柔的小手把一只幼小的鶴抱在懷里,極親呢地說著話,那一幅畫面像電影似的在她腦海里回放,深藏于童年的甜美氣息,和當時溫柔的心情都隨著重現的記憶再次涌現。

“啊,想起來了。我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查查,他現在早長大了吧。”

雯雯因為突然想起了忘卻很久的往事,此刻沉浸在溫馨的回憶里。不知為什么,她覺得今夜這個小小的飯廳里的燈光特別柔和,窗外的萬家燈火更衫托出室內的溫馨,還沒有上床,她就已經感覺到自己掉進了一個甜甜的夢里,如果說在白天,她感到的僅僅是微風中的一絲甜意,那么夜晚,她將掉進一個濃得化不開的甜蜜的夢境里。她似乎看到了,那古老的夜晚;似乎聽到了,那遠處的歌聲。

雯雯還記得那個星期五晚上發生的事。她正在飯廳的桌上整理白天所拍的照片,竟困得睡著了。醒來時發現媽媽不知何時已經回房間睡了,飯廳里只有她一個人,燈光也變暗了許多,墻上的掛鐘也停了。她想現在是幾點呢?站起來剛要去尋手表,就聽見窗外有呼呼的風聲。起風了嗎?不一會兒又聽到仿佛豆大的雨點敲擊玻璃的聲音,再仔細一聽,并不是風聲,是一群巨大的鳥兒扇動翅膀時掀起的氣流聲。不可能吧,她們住的是24樓,什么鳥會飛這么高呢?她躡手躡腳地循著聲音走去,發現一大群黑頸鶴盤旋在開放式的陽臺周圍,因為陽臺太小,不夠它們站立,所以它們一邊扇動著寬大的翅膀,維持空氣的浮力,一邊用靈活,柔軟的長脖子左右試探著陽臺通向飯廳的玻璃門,那也不是雨點的聲音,是它們用長長的喙敲打玻璃門!它們想干什么,不會是想進來吧!雯雯本能地沖上去,想把可以滑動的玻璃門鎖上,可是來不及了,其中一只鶴好像比同伴更聰明一些,或者它在人類的房子里生活過,總之它懂得把尖尖的喙插到滑動式玻璃門的縫隙里,慢慢地把門撥開。

這一定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這是她的第一個想法,很快她就為這個想法找到了依據,那就是這些黑頸鶴比她白天所看到的黑頸鶴個頭更大些,一般的成年鶴身高大約在一米五左右,不超過兩米,可眼前這些鶴身高應該在兩米五以上,所以一定是做夢了。這么一想她就用力掐自己的手腕,手腕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是夢早該醒了!可眼前的情景沒有一點改變。她使勁閉上眼睛,然后對自己說,“好了,現在睜開眼睛,醒過來。”還是沒有用,一睜眼,眼前還是這些巨大的鳥兒,它們已經進到屋子里來了,那盞吊燈被這些高個子的家伙碰得亂晃。

“雯雯,這事很要緊,你一定得幫幫我!”

說這話的是那只懂得打開玻璃門的鶴,可是難道一只鶴可以說人話嗎?如果那樣的話,它就是一只頂奇怪的鶴。不過雯雯很快發現奇怪的不是那只鶴,是她自己!鶴并沒有說人的語言,是她能聽懂鶴的語言,它們還知道她的名字,這種怪事,到底是為什么?

她在想怎樣才能讓這些不速之客明白她幫不上忙,然后心甘情愿地離開呢?顯然她沒有機會了,那些巨大的鳥兒不由分說地用有力的翅膀簇擁著她飛出小小的玻璃門,飛到廣闊的夜空里來了。這時候,她別無選擇,只能用力抱住一只鶴的脖子,就是那只知道她的名字,還讓她幫忙的。整個身子都趴在鶴身上,還是害怕會摔下去。鶴群的飛行時急時緩,當他們迎著風向高處飛去時,她覺得一陣強風幾乎要把她卷走。他們向地平面俯沖時,強大的慣性差點把她甩向前方。就這樣大約飛了兩個時辰,雯雯有些適應了,她不再那么害怕了。她向四周看看,發覺周圍的景色不錯,鶴是飛行的專家,大多數時候他們飛得既平穩又安全。不一會兒,她竟和帶著她飛的那只鶴聊起來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怎么,你的記性那么不好?我是查查啊,我可沒忘記你。”查查有一點不滿地說。雯雯想,難怪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我怎么知道是你呢,你的變化很大呀。

和查查聊天的時候,雯雯知道了很多鶴族的事,比如說查查它們這支隊伍共有20只鶴,級別是鶴中的武士,所以身材比普通的鶴高大了許多。

開始飛的時候,因為害怕,雯雯不敢向下看,只緊緊地抱住查查的脖子,眼睛看向正前方。經過了一個日出和日落之后,她開始四處張望,當鶴群飛得很高的時候,她就欣賞下方的云海,一層層的云時而堆出雪山頂上巨大的宮殿,時而堆出連在兩座高山之間的橋梁,每一個工事都是前所未有的壯麗,這樣的景象只會出現在最瑰麗的夢境里。

他們的飛行路線似乎極不規則,有時候飛得很高,穿越層層云海,初升太陽的光輝將整個隊伍染成了玫瑰色,有時飛過架在高山之間的彩虹搭成的橋,繞過那些抵達了天際,終日與云霞嬉戲做伴的奇形怪狀的山峰,那些奇麗的景象就算在夢里她也從未看見過,這時卻一個接著一個,在疾速的飛行中不斷閃現,令人目不遐接。

有的時候,鶴群飛得極低,他們從低空掠過一個小鎮的上空,靈巧地躲避著廣場上高聳的拱門,伸出建筑物的各式廣告牌,橫穿過街道的電線,有一次他們經過一個露天表演的馬戲團,差點撞上正在走鋼絲的雜技演員,那個雜技演員完全沒有留意到飛過的隊伍,完美地保持著平衡。 有時他們飛得這樣低,都快碰到人們的頭頂了,可是那些人看不見他們,他們穿著美麗的異國情調的服飾,照常做著每日習以為常的事,一點也沒有被這支奇怪的隊伍打擾。

為什么人們看不見他們?難道這支隊伍是隱形的嗎?她向查查提出這個疑問時,查查只說,他們所在的時空與鎮上的人所在的時空是平行的,所以不能被看見,“只有抵達目標時空后,一切才會如常,在此之前,就會有這種怪怪的感覺。”

聽到查查提起“目標時空”這個詞,雯雯感到了一種擔心,這么說她不但離開了原來居住的城市,連時空也被改變了。如果她再也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那可如何是好?還有查查所說的“目標時空”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她可不想被帶到荒蠻的史前世界去。

“還要飛多久才能到達你所說的目標時空?那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你是誰?你是古代的鶴還是現代的鶴?我們要去做的事危險不危險?”雯雯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查查試著用她能聽懂的語言解釋這一切。

“我們對于時間的觀念可能有點不同,你所說的古代對于我們來說只是不久以前的過去。你問我是屬于古代還是現代,那真不好說,我只是活得比較長而已,也許對于你們來說是太長了。我們現在確實要回到過去,去解決一個問題,這個嘛,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飛行的途中,查查向她描繪了那個時空的情形。在那個年代,鶴類由他們之中最古老,同時也最有智慧的部族——“鶴長老會”領導,在鶴長老會的帶領下,鶴類與人類中的許多部族都訂立了和平盟約,他們過著和睦、寧靜的生活。并不是所有的人類都通曉鶴族的語言,只有人類中的巫師和學習過古代文化的學者才能與鶴族溝通,至于管理鶴族事務的長老會成員就不是普通人能夠晉見的,必須是被鶴族和人類共同選中,認可的人。這樣的人無論轉生到哪一世,身上都會留下難以磨滅的,被選中的印記,據查查所言,雯雯就是這樣的人。

“真想不到,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普通啊!”雯雯感嘆不已。

盡管查查一再地保證說很快就能到達目標地,并沒有危險,并且事情一完就把她送回原來的世界,她還是十分擔心。至于要完成的是什么事情,它卻守口如瓶,無論如何也不愿透露。

又經過了一個日出和日落,查查說,很快就要到了,我們要抵達的目標時空已經不遠了。

雯雯向下看時,只看見一望無際的連綿起伏的群山,蒼蒼莽莽的森林,連一間低矮的茅屋都很難見到,可以確定已經遠離了現代文明,可是無法準確地知道這是什么時代,什么地方。她在心里祈禱著,第一千萬別碰上部族戰爭,第二別碰上瘟疫流行,她知道在古代世界,這兩件事是死人最多的。

在蒼茫荒涼的群山上空飛了許久,終于看到一片生機勃勃,金色的平壩子。那是一片寬闊的,群山環抱的高原。正當秋季,日照充足的高原上目之所及是大片的金色,那是成熟了的稻谷,一些地里的稻子已經打好,曬干,收進了倉庫。離稻田不遠的地方,有矮樹叢圍著小小的村子,青色的炊煙在村子上空升起。

見到這番景象,鶴群發出一陣歡快的鳴叫聲,在空中盤旋著,準備著陸。一個放羊的孩子對空中的隊伍打了個響亮的哨聲,幾個農人在不遠處正把曬干了的稻草堆成垛,看見他們,便摘下草帽,向他們招起手來,鶴群也歡快地回應著。

雯雯看到這情景,不禁又感慨了,原來史書上說的是真的,從遠古的過去以來,富于智慧的鶴類與人類一直是相處和睦的友朋之邦。只是沒想到它們曾經還通曉彼此的語言。

村子里零零星星、四處分散的幾只老弱的鶴也聚集到鶴群降落的稻田里,他們先詢問了旅途上的事,又把雯雯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種鳥類特有的犀利目光把雯雯看得極不自在。這時,來了一名身穿褐色麻衣的長者,他先以樸素的一揖向查查問候,看來查查是這一群鶴的領頭。接著便問道:“那個被選中的女孩找到了嗎?”查查指了立在身旁的雯雯,答道:“就是這位啦。”那褐衣長者用不動聲色的目光把雯雯打量了一遍,有些驚訝,好像有點不相信的樣。查查又說,“不會弄錯,她能聽懂我們說話,這就是被選中的人的標記之一。”這時,村子里的其他人也圍了過來,他們大都穿著藍色或白色的長衫子,也有穿短褂的,男子束發,女人梳著辮子,有黑中透紅的膚色,和一雙會笑的眼睛。這些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她那一頭被風吹亂的短碎發,黑色緊身毛衣,高腰牛仔夾克衫,格子尼寬松式褲裙,黑色皮鞋,站在這些身穿古代長衫的人們中間真的挺奇怪的。雯雯也好奇地和他們對望著,她對于古代人的服飾了解甚少,竟不能分辨村民所處的大概的年代。褐衣的長者似乎在人群中頗有威望,他一揮手示意人們回到各自的工作中去,村民們無不聽從,笑著散去了,都是些毫無心機,以勞作為快樂的人們。

雯雯在村口逛了一會,發現這兒的人們不知為了什么重大的活動,都在忙碌地準備著。幾名年輕男子脫了上衣在伐樹,他們要把稻田上方那一整片樹林中的樹全砍去,做成一個林中極為開闊的空地,又把砍下的樹筑成一個大的臺子。另一些人從林子深處砍來許多木柴,高高地碼在林中的空地上。

稻田下方的村子里,到處升起裊裊的炊煙,女人們正使用石頭砌成,供臨時使用灶,燒起大火,用很大的鍋炒制各種食物,好像將要舉行一個盛大的慶典。

雯雯覺得首先應該弄明白這是什么年代,什么地方,然后再想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她記起大多穿越劇中的女主,為了搞清楚年代,常會這樣提問,“請問當今天子是誰,叫什么名號,登基幾年了?”所以她也把這一句話拿來問查查,只見查查一頭霧水的樣子,好像不知道“天子”的意思。雯雯倒吸一口涼氣,再看看村里極簡陋的茅草房子,暗自想道,應該還要早些吧,又問道:“請問此地叫什么地名,這兒的族長姓什么?”

這下查查聽明白了,便說:“這村名為黑泥地村,‘宇是這個部落的名字,村里已經開墾的土地半數屬于族長家,族長姓郭名順,那位穿褐色衣服的老人名叫蒼七,便是族長的管家。今天晚上將要舉行每年一次的舞會,到時你可以看到族長全家,各寨寨主,以及各個村里最顯要的人們。”

“舞會?可是那種為慶祝豐收而舉行的,由各村各族的未婚青年來表演的那種舞會?”

“是啊,看來你知道很多這里的事嘛!”

這是前一天雯雯在資料室的一篇文章上讀到的,那位作者把這種舞會稱為“農耕時代的情人節”。真沒想到一來就碰上這樣的事,到時候一定得看仔細點,回去好和同學們大侃特侃。難怪小孩子們都興奮得像過節似的。前日一起飛行的那一整隊黑頸鶴們已經在村子前的小河里洗過澡,捕食了河中的魚蝦,又把羽毛梳理得雪亮,一副等著參加晚會的樣子,精神抖擻地停在環繞著林中空地的參大大樹上,他們也在很期待晚間這場熱鬧。

離舞臺較遠的空地上,族長家的管家已指揮著眾人擺放好數十張桌椅,考慮到要招待上賓和遠處趕來的客人,長桌上放好了新炒的燕麥,上好的米酒,現打的年糕,煮熟的牛肉,和各式水果。村子里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們充當起舞會的服務生,她們用一個輪子的小手推車把各種食物從村子里運過來,再分發到每一張桌上。各寨的寨主由一名身著純白長裙,黑發及腰的女子引導著提前入席了。查查告訴她,那白衣女子名叫藜,是族中的巫師。

舞會尚未開始,那位叫藜的白衣巫師四處走動著,和相熟的人們互相問候。此時她正和一位上了年紀的,看上去曾經很美麗的婦人談話。查查告訴她,那是云石寨的寨主,名叫云真。雯雯很想知道二人談些什么,便也學看其他少女的模樣,從小推車上取下一個裝滿食物的籃子,挎在手臂上,走到距離談話的二人較近的長餐桌前去分發食物。因為之前查查已經讓她換上了當地少女的衣服,所以并沒有引起談話人的注意。只聽那巫師開口說道:

“云真啊,今夜的舞會結束后一定要看好寨中的女孩們,令人送她們早點回家。睡覺之前還得請家中年長的人點起明亮的燭,檢查門戶是否關好,如果半夜狗叫,也不可掉以輕心,如此也許可以避免損失,不速之客將在今夜到來。”

“藜啊,這么說你一定是占卜到了那個不吉的征兆了。愛神向來只取悅少數人,給更多的人帶來悲傷!人生的憂愁真是一樁接著一樁,讓人順心的時候沒有多少!這么說來,我一直擔心的事終于要發生了!命運是難以抗拒的,如果愛神要給情人提供方便,檢查門戶又有什么用處呢?如果兇猛的虎豹要向羊群發起進攻,那么狗兒的吠叫是不會有用的。這種事情除了聽天由命,我看不出還有其它的方法,但愿頑皮的愛神最后會對我們露出他溫柔的笑容。”

偷聽到的談話,并沒有滿足她的好奇,卻激發起她更大的好奇心,再聽下去也不得要領,只好去向查查打聽。

“誰是她們口中的‘不速之客?”

“是居住在山高林密之處的人,自稱為‘鷹的后裔的部落。他們生性驃悍,驍勇善戰,是天生的勇士和獵人,從未與其它部落的人訂立過盟約,卻輕易贏得了很多部落的女人的心,只因為在所有帶著劍,騎在馬背上的強盜中,數他們長得最漂亮,在除了戰場之外的地方,他們是情人當中最溫柔的。”

雯雯聽了覺得這樣的男子果然很好,很有讓女人傾心的理由,這些人真的要來嗎?為什么他們的到來會使那位美麗的女寨主一臉憂愁呢?今夜的舞會顯得越發有趣了。

天快要黑的時候,舞臺前方左側的巨大篝火被點燃了,環繞著舞臺的觀眾座席之間擺上了高高的燭臺,燭臺之上,牛油燭和松明子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離空地不遠處的樹林里響起了低沉的鼓聲,那聲音就像古代軍隊行進中的整齊的腳步聲,不急不徐,始終按著同一個單調的節奏,毫不間斷地響著,輕易就將人的思緒帶到過往的歲月里。這時,棲在空地周圍的高樹上的黑頸鶴們開始用鳥類的語言大聲交談起來。雯雯聽見他們說,跳舞的人來了,他們從各自的村子出發,從空地四面八方的廣闊的森林中向著這塊空地的方向走來。樂師們背著野豬皮蒙成的筒鼓,合看回響在林子中的節奏擊打著鼓面。觀眾們三三倆倆地聊著天,跟在樂師和舞者們身后。

深藍的夜幕降臨在黑泥地村的上空時,舞會開始了。第一場舞的舞者是七八個云石寨的年輕后生,這時筒鼓的節奏配合上舞曲的旋律有了或急或緩的變化,后生們踩著筒鼓擊打的節奏,用優美活潑的舞姿敘述了開荒、春耕、秋收、圍獵進入村莊的野獸等各個部落的人們日常的活動。種種日常的勞作由年輕,均稱,美好的身體表現出來,有了敘事詩一般的風格,年老的族人們看著便想起了自己當年的種種事跡,不禁露出微笑。過一會兒,七八個年輕姑娘加入了舞蹈,舞姿敘述了他們在樹林中相遇和相識,而后鼓聲由平緩變為激烈,劇情也轉為緊張,仿佛是樹林中的草地上出現了毒蛇,后生們把各自的女伴托起來,讓她們踩在自己的膝蓋上以避開毒蛇的侵襲,一面拔出腰間的短劍,英勇地與毒蛇相斗,最后把所有毒蛇砍死,贏得女伴的愛慕。圍著看跳舞會的觀眾不下三四百人,其中有不少年輕未婚的女子,這一段舞蹈極符合她們對愛情的期許,這些人看得分外出神,年老些的或站起來與熟人打招呼,或和左右的人聊起今年的收成來。

第二支舞也是敘事風格,說的是一個小伙和一個姑娘結婚之后,互相都感到了十分的不滿意,竟吵起架來。男方有六七個兄弟幫襯著一起挑剔女方的不是,女方這邊也同樣有六七個姐妹一起數落男方的不好處,雙方各有一個領舞,一男一女都是各族中挑選出來的最標致的人物,都穿一身飄逸的白衣,傾倒了臺下不知多少人。演到男方數落女方時,那風度翩翩的后生領著六七個少年, 快步追逐著臺上的女子們,口里唱著訴說女方不是的歌詞,那氣勢逼得女子們一路倒退,幾乎退到舞臺的邊緣上。臺下十四五歲的男孩們得意地打起口哨來,給那個數落妻子的男人鼓勁。男聲唱完后,那個美麗女領舞用清亮動人的聲音唱起了男方的不是,每唱一段她身后的女伴們都或詠或嘆,隨著節奏應和著。歌詞中說到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男方的短處,使那領舞的男子無從爭辯,這次女孩們邊唱邊追逐著,男子們差點退下舞臺,臺下響起了一陣熱情的笑聲,喝彩聲。

過了一會兒,熱烈的喝彩聲如潮水一般漸漸消退,下一個節目還沒開始的間隙里,雯雯注意到數名帶著鑲銀寶劍的年輕男子,手舉火把,在靠近舞臺的觀眾席間走動,搜索的目光在人群里穿梭。

“他們是在找人嗎?”她不解地問查查。

“也可以這么說,但他們尋找的并不是特定的某人。那個身材高挑、身穿褐色亞麻衣的人名叫東方,是黃牛寨寨主的兒子;旁邊青衣者是云石寨寨主之子木巖;他身旁穿朱砂紅衣服的人叫龍樹,是族長的兒子;身后的武士是跟隨他們的人。年輕人們借著開舞會的時機,假裝找人,尋找各部族中美貌的少女,屬于跳舞會——這一古老習俗的一部分。”

原來如此,雯雯的目光追隨著幾名獵艷者的火把在人群里穿梭。果然,在眾多歡笑的面孔中她看到幾張笑容最為甜美的,屬于少女的面孔,其中不乏長得美,打扮也極美的,當中一名年紀最小的吸引了雯雯的目光。那女孩穿著刺繡紅色外衣,頭發梳成一個高髻,插滿了光燦燦的銀飾,肌膚如雪,雙眸如寶石。這人好生面熟,長得竟有十分像楊雪,難道楊雪穿了古代的衣服來坐在這里嗎?二人目光對視了一瞬,但她完全不認識雯雯,很快將目光移開。查查見她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女孩看,便說:“那是云石寨寨主的女兒,名叫云雪。”怎么,連名字也是同樣的!真是不可思議的巧合,火石電光的一瞬,兩個時空驟然重合,使她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悵然。

雯雯正出神間,整個舞會的氣氛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跳舞的人不知何時停住了,音樂聲消失了,所有的人在那一瞬間仿佛被魔女的咒語定住了,定格在各自方才的動作上,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一個光線較暗的角落,就連數分鐘之前還吸引住所有人視線的舞者們也在朝那個方向看,少女們的臉上不覺流露出溫柔的神色來,武士們的手都已經扶著腰間的寶劍,礙于族長的威嚴不敢將劍拔出。緊張的空氣快要擦出滋滋的火星來,面容莊嚴的族長與另外幾位長者低聲交談著。

雯雯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幽暗的樹影下立著六七名異族人的身影,雖然看不清容貌,身形卻被遠處的火光映襯出清晰的剪影,個個皆矯健如鹿,敏捷如豹,叫方才舞臺上最標致的少年也要自慚形愧。當中一名著白衣的年輕人又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了,這人披著外衣,里面穿件貼身的短褂,風將外衣吹起時便顯現出完美的身材來,渾身的線條充滿了力量感,而不失柔和的美,是造物的神依了黃金比例的模子打造出來的。

默默對峙的數分鐘里,雙方都把對方打量得極為清楚。陌生人完美的五觀在朦朧的月光下清晰起來,人們認出來那是鷹部族長的兒子,族長姓沈名肅,其子名鋒,跟隨他的其中一個年輕人,也是他同族的,名叫沈嵐,在戰場上二人皆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勇士,今日卻沒有頭盔和鎧甲,只穿著普通年輕人的衣服,那銳不可當的英氣仍是呼之欲出。沈鋒和他的隨從們想必已經看清了他們想要知道的關于這個壩子,這次舞會的人和事,正打算離開,只聽見一聲十足拔扈的聲音喝道:“慢著,既然來了,想走就沒那么容易了。這個壩子里沒有哪一族哪一寨是可以任人欺負的。”說話的人是黃牛寨的東方,他正和木巖、龍樹及隨從的武士們朝著鷹部的人走了過來。

“別放走邪惡的鷹仔子,得叫他們付出點代價!”

“給他們點厲害看看,黃牛寨的漢子們不是吃素的!”人群中發出一陣陣暴躁的呼喊聲。那幾個異族人一動不動地站著,連劍也沒有拔出來,面對氣勢洶洶地走上來的東方,他只淡淡地丟過來一句,“請你們的族長過來說話。”言下之意是東方是沒有資格與鷹部族長的兒子說話的,間接地也否定了龍樹說話的資格。這些鷹部人的囂張氣焰激怒了東方,他扯開嗓子罵道:“是個什么東西,也敢要和我們族長說話。”話音剛落,只見族長、管家及隨從的一小隊人已經趕了過來,老族長喝止東方道:“黃牛寨乳臭未干的年輕人,你的祖上都是鐵錚錚的好漢,沒教給你做人行事的禮節嗎?”那鷹部族長的兒子見說話的人是該部的族長,便上前一揖道:“老伯,我部與宇部雖未結盟,但向來邊界相連,兩個部落的人們互通有無,和睦相處。”

“哼,鷹部的人你們聽著,你們口中的和睦相處很快就要到頭了。”東方被自己這邊的武士拉著,還奮力指著鷹部的人叫罵。人群中許多年輕人贊同東方所說的,鷹部和宇部雖未公開交戰,但確未和睦相處過。

族長早先在一些商議各部事務的會議上見過這名叫沈鋒的年輕人,便說:“沈鋒,這壩子里的老規矩你是知道的,兩部未結盟,這樣公開的聚會你們是不便參加的,你可帶上隨從速速離開。”

“我們也正是要走,可是你們族中的幾位兄弟認為這事不應該這樣辦。”沈鋒說著,陰郁的目光掃向木巖、龍樹等一行人。

宇部的人聽說族長要放走這些人,都不肯依, 木巖向族長說:“老伯,這些人雖未與我部交戰,但他們的部落數天前燒殺﹑掃蕩了北邊的村子,我家的一個親戚在那邊也被殺死了,這事我前天才報告了老伯,今日怎能便宜了他們。”族長聽了只是擺擺手,說:“宇部人今夜的舞會是為了慶祝豐收,也是向神靈祈福,在這里械斗是對神的不敬。何況在正式宣戰之前,無論哪個部落的人都是我們宇部的朋友,不得無禮。”眾人見了這情形,又聽說了北方的戰事,心想這次開戰必是遲早的事,這些人此來想是來察看地形的。放走了他們,眾人都十分不平,但礙于族長的威嚴又不好即刻拔劍,便用“屠夫”,“色狼”等種種難聽的話罵過去。

跟隨沈鋒的鷹部武士沈嵐,實在聽不下去,也大聲回罵道:

“宇落的人們你們聽著,數十年前,你們的祖輩和我們的祖輩一樣,都是天空中的雄鷹,捕食草原上的肥羊,令羊兒看見我們便簌簌發抖不是我們的本分嗎?我們的族人至今仍是高貴的勇士,與弓箭、快馬、寶刀作伴,你們卻讓犁和耙使你們的手腳變得軟弱無力,現在除了會用下流的話來辱罵你們的鄰人之外,你們還會做什么呢?”

憤怒的宇部人也回罵道:“鷹伢子休得猖狂,你們口口聲聲是什么天中的雄鷹,所作所為卻和強盜無異,等到大雪封山,你們什么也搶不到時就做餓死的老鷹吧!”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所以剛才叫罵的鷹部的人一時也無言以對,圍觀的宇部人發出一陣哄笑。

幾名宇部的年輕人想拔出劍沖上去,被族長的武士們制止了。鷹部的人也無心戀戰,數分鐘后,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蒼茫的森林里。

自從宇部人的舞會被高山上的不速之客攪局之后,宇部人聚族而居的各村各寨里接連發生了許多事,一時間紛紛擾擾,眾人的心里也因為這些事漸漸蒙上了憂愁和不安。先是舞會當晚,沈鋒、沈嵐等人離去之后,巫師取了篝火的余燼占卜,占得‘不幸運的愛情,眾人皆以為不吉。之后不久的一天,清晨到森林里打柴的人中有人聲稱見到鷹部的沈鋒和云真的女兒云雪在一起。又有人說他看到穿著黑衣,騎著快馬在清晨離開村子的沈鋒。云石寨寨主云真氣得臉色發白,當下回家質問女兒,云雪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沉默不語。早先,黃牛寨寨主的兒子東方很喜歡云真家的云雪,這次好容易下了決心托他父親給云石寨送去了聘禮,沒過幾天聘禮就被退了回來,族長不想看到兩寨寨主因此反目,為此親自去了女寨主云真家。云真的臉色比哭還難看,一再說這事自己是絕無二話的,可這畢竟是女兒的終身大事,還得女兒答應,最后此事連族長也無可奈何。黃牛寨被退聘禮的事一傳出去,再加上前些天村里人在森林里看到的情景,各種流言傳得沸沸揚揚,都說云雪拒絕東方是因為她正和鷹部的沈鋒私下交往。云真為了這事苦得有口難言,又不便對親戚族人們說,只得去找巫師藜訴苦,這事巫師也無可奈何,只說二人其實很般配,可不知沈鋒為何不正式向云石寨提出,反而想遮人耳目。其實這理由眾人皆知,鷹部的武士可以和宇部的女孩談婚論嫁,族長的兒子卻從未有與宇部聯姻的先例。云真思來想去,一氣之下就把女兒禁足了。之后,沈鋒又幾次托人來找云雪,希望得到她的消息。云真告知來打聽消息的人說,云雪已被送到遠處的親戚家,兩、三年內都不會回來。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鷹部的沈鋒帶著幾名武士返回自己領地時遇上了東方和龍樹一行人,近來正為了求婚被拒而郁悶的東方看見沈鋒便分外眼紅,雙方在林子里發生了一場小規模械斗,混亂中宇部人殺死了一名鷹部武士。因被殺的人是沈鋒的親信,隨后,鷹部人以此為由向壩子里的宇部人宣戰了。到此時,巫師藜關于“不幸的愛情”的預言始令眾人信服。之前,宇部年輕未婚的女子們在田間勞動之余,喜歡把長得好看的鷹部武士作為談資,互相打趣,現在兩個部落已公開敵對,這種話題就沒人提起了。

秋收的工作尚未完成,年輕人們全被召集到北邊的戰線上作戰,田地里干活的是老人、婦女和孩子。為了在天氣變壞之前完成秋收的工作,所有有勞動能力的人都被動員起來了。

最近以來,幾乎每天在田地里勞作的人們都能看身穿褐色短衣,騎著快馬的信使奔走在北邊的戰線和壩子里的各個村落之間。族長對于戰事的進展采取了保密的策略,但由于戰線離村子并不遠,兩地的人們又有各種親戚關系,不久,關于前方失利的消息在各村寨沸沸揚揚地漫延開來。

“我侄媳家的小叔子昨天被鷹部人殺死了。”做布匹生意的郭安在路上遇到了村里的木匠王福,壓低了聲音把這個消息告訴對方。王福說:“現在連鹽都難買到,昨日我在集市上遇到販鹽的,他說鹽價還要漲,倉庫已被鷹部人占了。”

賣糕的李貴也加入了談話,“我們頭人的兒子受了傷,有人看見昨日用馬車拉回來。”

開始人們只是私下小聲議論著種種令人不安的消息,不久便有人在集市上公開談論戰事的失利了。

不到一旬的時間,頹勢已經無法挽回。再沒有誰可以將前方戰線上的情況保密了。戰士們沾著血污的尸體裹在草席里,裝在馬車上運回村里掩埋。更多人的遺體還留在他們守衛的戰線上,剛剛收割完莊稼的人們來不及歇息片刻又要趕到戰場上掩埋戰死的士兵。在各處戰線上,鷹部人占據了壓倒性優勢,宇部人眼看著失去了原本就十分渺茫的希望。

黎明時分的密林之中,數名宇部士兵扮作農人,埋伏在路邊的樹叢中似在等侯著什么。他們得了消息鷹部族長的兒子沈鋒將經過這兒,故在此埋伏。

“都這時了還沒動靜,會不會是臨時改道了?”其中一個人問道。“應該不會吧,我們有可靠消息他們走的就是這條道。”話未說完只見前方走過來幾名身著黑衣的侍衛,幾道刀劍的寒光隨了那無比矯健的身影在密林中一閃,埋伏的宇族士兵都成了刀下鬼。數名身穿白衣,背著弓箭的人走在黑衣人之后,正是鷹部的沈鋒和他的隨行武士。一行人向一處隱蔽在密林中的碉堡走去,看似平靜的林子中早已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安插了鷹部的士兵,碉堡里的人早迎了出來,遠遠地向沈鋒等人行禮。

進到石堡內,沈鋒先示意衛士們退到堡外,便把一份來自宇部的要求議和的文書置于桌上,詢問的目光看著隨行的武士。眾人見了文書,一時摸不清首領的意圖,都沉默著。附近站崗的侍衛無不全副武裝,高度戒備。周圍的林子里駐扎著整裝待發的士兵,如果這份議和的文書被認可,那么這些士兵將借著密林的掩護撤回本部族的領地。

“嵐,宇部要求議和的文書你怎么看?”

“在下以為,議和是勢在必行的。駐扎在此地的士兵撤回鷹部的領地最快也要3天,軍中所剩糧草也只夠3天之用。冬天將到,寨中急需過冬的糧草、物資,此時議和正可從宇部各部得到我部所需,況且這次戰事已給對方造成重創,我方也需休整,議和將為鷹部贏得時間,待到明年秋天,他們把糧食收進倉庫時再和他們較勁。”

沈嵐所說的其實是鷹部人一貫的作風,沈鋒仍是沉默不語,就算跟隨他多年的人也難揣度他的想法。

“沈銳,也說說你的想法,這議和之事是可行還是不可行?”

“頭,你是擔心議和之后不能從宇部人手中拿到糧食吧?”沈鋒的目光變得專注、銳利,看來此言正中要害,他以一個手勢示意沈銳說下去,“在下以為以鷹部的實力難以使宇部完全臣服,目前的戰況看上去對宇部更為不利,但倘若他們能說服壩子里其他的農耕部落參戰,形勢并非不可以逆轉,而且目前我方的糧草僅夠3日之用,在下以為議和是可行的,但必須勒令宇部的頭人,寨主們將子女質于我方,如此便可保證把協議承諾的糧食拿到手。如果他們撕毀協議,我們就分批處決人質,子女被殺害的頭人們必然對本族族長心生怨恨,這有利于從內部分化敵人,便于我們各個擊破。”

沈銳所說的顯然極符合沈鋒所設想的,鷹部憑著驍勇無比的戰士征服了數個弱小部落,但各部都對他們心懷怨恨,倘若使宇部有足夠的時間與鄰近的部落聯絡結盟,對鷹部是極為不利的。

不久之后,以宇部送上10名人質為條件的停戰協議從這間不起眼的石堡中發出了。軍中糧食十分緊張,加上沈鋒料定了宇部人必會接受協議,故他當即下發了撤退的命令。正當宇部人如臨大敵,膽戰心驚之際,鷹部的士兵已經取道密林中最隱蔽的小路開始有序地撤離了。

到了戰事開始后的第十天,宇部的村子里一片蕭索景象。數天前最激進主戰的年輕人此時都負了傷,秋收的工作也到了最緊迫的時候,必須在下雨之前將曬干的糧食入庫。龍樹、東方等人正帶著一群士兵和村里人一起干活。數天前曾飛到這兒觀看舞會的鶴群已經回到自己的領地去了,自從查查帶領著他的鶴武士離開村子,忙于鶴類的事務之后,雯雯便住在云石寨寨主云真的家中,每日與寨主的女兒云雪及寨中眾女孩們一起忙于秋天的農活,她們要把摘下的核桃、栗子鋪在陰涼透風的閣樓上,成熟的水果釀成蜜酒放到地窖里,女孩們每天跟隨眾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忙碌中日子過得飛快。

此時在宇部人議事的石堡里,有關議和的各項事務正在密議之中。諸頭人和各寨的寨主們每日聚集在這里,對議和的事務爭辯不已。這日率先發言的是黃牛寨寨主東晉中,“議和的策略是為了贏得時間以動員各部的力量與鷹部決戰,如果此時同意送上人質,會極大地牽制我方的行動,或者付出更大的損失,不妨拖延,靜觀其變。”

云石寨寨主云真:“北邊的戰線距離此地只有數10里,現已失守,鷹部人只需每日將戰線向前推進十里,3日之后這個村必將淪陷,后果將不堪設想。現在唯有同意鷹部議和的條件,才能贏得時間聯絡各部,待危機解出后,再設法解救人質,這才是周全之計。”

族長郭順綜合眾人之見,不多時一紙附帶條件的停戰協議書被送往鷹部,書中同意了由宇部送出人質之事,同時也聲明鷹部只能在兩部邊界上安置人質,并保證人質的安全。

協議書發出之后,宇部的另一個計劃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族長的管家蒼七受命聯絡散居在壩子里的各個部落,說服他們斷絕與鷹部的糧食交易。蒼七素來與鶴族頗有交情,幾名鶴族武士答應陪同他前去尋找其他部落的族長,蒼七告別了族人,領命騎鶴而去了。

這時如果想要得到鶴族更大的支持就必須找到鶴族事務真正的管理者鶴長老會。族長郭順令人找來了負責與長老會聯絡的查查,請他幫助宇族人與鶴長老會取得聯系,查查答應相助,族長令人把雯雯叫來,二人分別代表人類與鶴族去尋找長老會成員。這是雯雯回到古代世界的第一個使命,她和往日一起工作的女伴們一一告別,云雪把一個象征吉祥的木制瑞符系在她的手腕上,希望她能得到神靈的庇護,不辱使命。女孩們輪流著和雯雯告別,每人都向對方說出自己的祝愿,莊嚴的告別儀式完成后,雯雯向查查奮力跑去,敏捷地躍到查查背上,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去完成使命了。查查馱著她繞著村子盤旋一圈,算是告別,然后直沖云霄而去。

這之后不久,出乎眾人意外的是,鷹部的答復認可了這一條件,他們在回復的文書里把位于兩部邊境的一處高地——大山包跳墩河邊的一處屬于鷹部人的石堡指定給人質居住,并指定了鷹部的女巫瑞禾作為管理人質的女官,同時要求宇落盡快確定人質到達石堡的時間。

這時族人們再沒有拖延的理由,人質前往鷹部人指定地點的事也開始籌備起來。人質由族人自己選出,經過一番斟酌,人選最后敲定了,較大的3個女孩為云石寨寨主云真的女兒云雪,及另外兩名寨主的女兒名叫郭離和郭絮的,幾位頭人的女兒年紀較小,一共10名少女,族人們為她們打理了簡單的行裝,巫師黎給她們擇了吉日,天色未明,10名少女換上出門時穿的長裙,告別家人,坐著人們趕集時用的馬車上路了。

雯雯和查查二人一路去尋找鶴長老會的蹤跡已經飛行了整整一晝一夜。他們飛過壩子里一眼望不到頭的剛收割完莊稼的田地,飛過散落著小村莊的山丘,大地上的景物漸漸變得荒蕪美麗,延綿數里的山坡上開滿了鮮花。查查帶著她沿著那個山坡向下飛,飛到一個別有洞天的幽深的山谷里,站在山谷的底部,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小小的一片藍天。山谷里綠樹成蔭,到處是說不出名的奇花異草,各種鳥類和蝶類靜靜地棲息其間,只有在起風時,它們才從藏身的地方成群地飛起來,發出一陣歡快的鳴唱。不時有鳥鳴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顯然這是一個極寬闊的山谷,因為生長了太多的植物掩蓋了它真實的形狀,使它看上去變得狹小了。他們聽到山谷的深處傳來仿佛是高處的泉水落在石頭上的聲音。難道這密林里還藏著瀑布嗎?二人沿著水聲的方向向山谷深處走,一路上各種說不出名字的野花顏色更加瑰麗,碩大柔軟的花辨散發出清幽的香氣。雯雯想起海子的詩,“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眾神死后的世界尚且那么美,如果能到眾神還活著的世界去看一看,不知又會美到何等地步?

二人在密林中走了不到10分鐘,來到山谷中一片開闊的空地,原來這兒真有個瀑布,從高處落下的泉水沖涮著呈臺階狀的巨大石板,經過長久的流水浸蝕的石板變得十分光滑,水流經過一片卵石灘,匯聚到一個綠樹環繞的,深不見底的深潭里。潭邊是一片寬闊的草地,那草因為靠近潭水的緣故顯得格外綠,查查沿著潭邊的草叢仔細地尋找著什么。

“你在找什么?這里什么也沒有啊。”雯雯好奇地問道。在她的印象里長老會的人應該是公務繁忙,說什么也不會出現在這么偏僻的地方。

“我在找布庫呢,這家伙最喜歡到陰涼有水的地方游玩嬉戲,玩累了就睡上一覺。我看這里挺對他的胃口。”

“什么布庫,是長老們的仆人的名字嗎?”雯雯一頭霧水。“這么貪玩的仆人為什么不解雇了他呢?”

“也可以說是仆人吧,但不是那種可以隨便解雇的仆人,等見了他你就知道了,他很特別哦。”

兩人順著水潭邊的草地又走了大半個時辰,查查不時用他尖尖的喙拾起一根散落在地上的茅草,他專注的目光仔細地搜尋著四周景物,好像很篤定那個名叫布庫的仆人就在這附近了。

正當雯雯走得又累又乏時,忽見前方一棵數人才能合抱的大樹下有一座簡樸的茅屋,說是簡樸卻比普通的茅屋大了許多,有兩三層的小樓那么高,伸出斜屋頂的煙囪正冒出縷縷青煙。這茅屋出現在人跡罕至的山谷里真有點奇怪,雯雯正尋思著可不可以敲門向主人討杯茶喝,只聽得查查高興地說;“可找到你啦,布庫。我沒猜錯,你又躲在這兒偷懶呢!”二人進到茅屋內,里面空無一人,屋子的正中是一張長木桌,桌上整整齊齊地擺了10副碗筷,木桌四周擺放著10把一模一樣的椅子,看來這是長老們用餐的地方。靠墻處是一排木質書架,上面放著各種文件和一些藤編的籃子,雯雯不小心打翻了一個籃子,里面幾個鳥蛋形狀的東西滾落到了地板上,她嚇得叫起來,查查說:“那是用來壓文件的鵝卵石,撿起來就好啦,何必大驚小怪的。”“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鳥蛋呢!”“長老們都是智慧年高的壽星,怎么會有那種東西!”雯雯松了一口氣,十分尷尬,忙把散落地上的鵝卵石撿起來,放回籃子。二人上到樓上,只見潔凈的地板上立著十個木床柜,每個床柜的門上都刻著樣式各不相同的花紋,打開柜門,應該是長老們晚上睡覺的地方。雯雯只覺得這里的每樣器物都古樸可愛,可是并沒有看到仆人的影子啊,便問道:“布庫在哪里?怎么沒看見呢?”“他就在這里,布庫是這座屋子的名字,他是一間會飛的茅屋,同時還負責整理房間,打掃衛生,歸類文件,說來也算個忠心的仆人,只是主人們出門的日子偶爾會開開小差,比如像今天,他特意找了這么個地方來乘涼呢。”有這樣的仆人,主人應該也很厲害吧!雯雯不由把長老們的印象分加上好幾分。此時屋子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二人如坐舟中,顛簸得越來越厲害,二人都摔到了地板上。“怎么回事?是地震了嗎?”雯雯問道。“是布庫生氣了,它好像不歡迎咱們,不過不用擔心,我有辦法。”只見查查伸展開翅膀,保持住平衡,像跳舞似地走到臥室后的廚房,取了些做飯用的柴禾,燃起一個火把來,他拿著火把在屋子里四處走動,不一會兒只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布庫來了,茅草屋最怕火,他終于沉不住氣,現身了。”查查一副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布庫也有人的身體嗎?”雯雯好奇地問,“那是自然,他常常需要去集市上采購各種用品,還要打掃房間,做各種雜事,沒有身體會很不方便的。”說話間只見一個約摸七八歲的,胖乎乎的小男孩沖了進來,“查查你到底想干什么,又來這里搗亂。”一邊說一邊身手敏捷地奪了查查手中的火把,把火滅了,把柴禾放回廚房里,接著便開始忙碌地收拾房間,任人怎么軟磨硬泡,就是不透露半點長老們的事。

查查也束手無策,心里想著真不知要在這兒浪費多少時間。這時雯雯端著兩個陶罐走了過來,“這是什么?是飲料嗎?我又餓又渴,在廚房找了半天,只找到這個。”布庫臉一沉,說:“誰讓你去翻別人家的廚房啊,有這種規矩嗎?”查查搶過一只陶罐,打開聞了聞,原來是酒,度數看來不低,叫道:“布庫,這次可讓我逮到你了,一個人跑到這世外桃源似的地方來消遙,還帶了酒來,要知道身為長老會的仆人是不能喝酒的,一間會喝酒的飛屋多危險啊,這事傳出去,你的工作有可能保不住啊!”布庫一把將罐子奪了過去,說道:“查查,你別以為這就抓到我的把柄了,便是偶爾喝點酒長老們也是許可的,只要不在工作時喝酒就沒問題啦,真是小題大作。”

雯雯想請將不如激將,靈機一動,兩手往胸前一抱,擺出一副十足懷疑布庫的神情來,對查查說:“我想這家伙根本不知道長老們的行蹤,他在忽悠咱們呢。”查查會意,輕描淡寫地說:“布庫今非昔比了,連飛行的技術大概都忘了,才會躲在這里曬太陽。飛屋失去飛行的能力也不是沒有先例,據說他們一旦產生飛行焦慮癥就怎么也飛不起來了,真可惜。”“你才有飛行焦慮癥呢,你是在說你自己吧,你這只愚蠢的鳥!”雯雯知道布庫已經被激怒了,便接著說:“如果你真的會飛,就飛給我們看看,若非親眼所見我才不相信世上有會飛的屋子呢!”話剛說完,雯雯感到整個屋子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急忙抱住身邊的一根木柱子,只聽窗外傳來呼呼的風聲,低頭一看,地上的景物變小了很多,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好棒啊,布庫是一間真正的飛屋!”在雯雯歡呼拍手的時候,那個生氣的小男孩布庫不見了,飛屋飛得越來越穩,查查站著窗邊眺望,發現他們正向跳墩河的方向飛去,問道:“我們這是要去跳墩河嗎?”“沒錯,那里是長老們指定的今晚過夜的地方。我們得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到達那里。”

太陽剛消失在西邊的山后,他們就看到了清澈美麗的跳墩河,作為鶴的越冬地之一,這里聚集了數千只黑頸鶴,他們在水面上自由自在地嬉戲,捕食。隨著冬天的來臨,還會有新的鶴群抵達。布庫找了一個背風的山坡停了下來,重新變成小男孩的樣子開始張落著生火做飯。他在廚房里十分熟練地工作著,不一會兒便端上了熱氣騰騰的烤魚和蕎麥飯。“這就是長老們愛吃的食物嗎?”雯雯好奇地問,“那當然啦,布庫是這一帶最棒的廚師。”布庫對自己很有信心的樣子,“如果不會喝酒就更完美啦!”查查還在逗他。天剛一黑,茅屋門口亮起了暖暖的燈光,長老們處理完白天的工作,陸續飛回夜間棲身的茅屋來。雯雯從二樓的窗戶可以看到一群豐神俊逸的鶴飛到屋外燈光之下,徐徐落下,抖了抖羽毛,像脫下一件衣服似的輕易便褪去了鶴的形貌,化身為一個個極儒雅極斯文的白衣長者,氣宇軒昂地走進屋內。其中一個人開口問道:“布庫,晚飯準備好了嗎?客人們想必已經餓了。”雯雯想我們自己并不知道今天能找到他們,他們卻早知道我們要來了,果然有些不凡。

一位須發皆白,鳳眼微挑的長者坐在席首,示意眾人依賓主之序各自坐下,他說道:“各位忙了一天,客人遠道而來,想必也餓了,大家不必拘禮,先用晚飯吧。”眾人也不謙讓,各自吃了起來。雖是極普通的魚和蕎飯,雯雯覺得從來沒吃過這等美味,很快就把自己那份吃光了。大約一刻鐘的工夫,眾人都鴉雀無聲地用完了餐,坐在席首的長者和藹可親地問道:“二位遠道而來,不知是路過呢,還是特意有事而來?”查查斯文地一揖,說:“我們這次正是特意來求長老們幫忙的,壩子里最近出了一些棘手的事。”于是便把宇部和鷹部最近如何發生沖突的事敘述了一遍,又說了宇部戰事失利的現狀,末了請求長老們能設法幫助宇部扭轉戰局,轉敗為勝。長老們聽了,面面相覷,似有難色。查查又把鷹部一向如何飛揚跋扈,肆意掠奪其他部落,加上狩獵無度,竭澤而漁等種種劣跡敘述了一遍,長老們始終不為所動,以鶴族事務繁多,無暇他顧為由對查查要求之事一口拒絕。

雯雯說:“如果對鷹部的勢力不加以牽制,他們必將對壩子里的部族各個擊破,變得更加強大,屆時這片土地上長久以來形成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和平將不復存在,各個部落都會被卷入戰爭,鶴類作為棲息于此的生靈之一怎能置身事外呢?”

長老們似被此言有所打動,彼此之間低聲交談了數分鐘,其中一名道:“如果我們協助宇部打敗鷹部,各方之間的平衡同樣會被打破,何以見得這樣做就能為這片土地帶來和平呢?”

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雯雯想到數日前查閱資料時看到的有關杜宇和梁利的故事,或許這個故事本身便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吧,便把這個故事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從兩個部落起初如何相仇,如何戰爭不斷,兩部之間的紛爭如何禍及森林中的飛禽走獸,之后兩部的首領杜宇和梁利如何在機緣巧合之下相識相愛,因為二人的相愛,兩部最終化干戈為玉帛,由此帶來了兩個部族的融和,促進了農耕文明的發展,給當地的人們帶來了種種好處。據說當時這兩個最強大的部落訂立了盟約之后,族人們把兵器集中銷毀,人們每日辛勤耕種,一切事務都井井有條,用不了多久,族人們過上了富足、幸福的生活,森林中的飛禽走獸也借此機會休養生息,令各自的種族變得更加強大。長老們聽得極有興趣,一再說這種為生靈造福的愛情是人間的美事,神靈也是極贊成的。他們仔細詢問起這個故事的年代,又問了很多有關杜宇和梁利的事情,雯雯只好憑了自己的記憶一一答復。雯雯想長老們年老多知,如果這事已經發生,斷沒有他們尚未聽聞的道理,一定是現在這事尚未發生,可又不便如實說,便謊稱這是古時之事。眾人聽了這傳奇式的美談,無不羨慕不已,恨不能親眼目睹。雯雯見此情景便說:“在座的諸位都是各有神通的不凡之輩,上天賜給你們長壽和智慧,使你們得以目睹昨日,以昨日為鏡,照亮一個更美好的明天。如果這一次你們能協助各個部落維護和平,無異于成就杜宇和梁利那樣的傳奇,將會為鶴類贏得無上的光榮,各個部落的人們會對鶴類更加敬重,這種注定將被傳為美談的事不是和諸位身份與智慧都很相宜嗎?”

“可是我們能做什么呢,我們既不能拉弓射箭,又不會舞刀弄劍,完全幫不上你們啊。”雯雯聽到坐在首席的白衣長老不急不徐的聲音,心知此事已成了七八分,便將臨走時族長郭順所教之言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原來鶴族的長老們有精通百獸語言的神通,如今他們答應用這個神通來幫助宇部,雯雯和查查此行的目的就已達到了。

“我們已經派出使者說服各部中斷與鷹部的貿易,令他們買不到糧食,煩請長老們聯絡百獸,令鷹部在秋冬季節的狩獵期間一無所獲,除此之外就無需長老們費心了。”

“憑借鶴族與百獸的交情,這事倒不難,一言為定吧!”為了表明誠意,長老們當下就在屋外召集了鶴群,將方才的決議用鶴類獨特的語言告知了鶴群,數千只鶴在天空中列隊成一個巨大的環形,以示鶴族團結一心的力量。在被晚霞映得緋紅的天空中,鶴群不斷變化著隊形,這是鶴所獨有的語言,也是他們無聲的告白。

雯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一種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向她襲來,如此確信,這一幕絕不是今日第一次看見,在白茫茫的雪原,漫天飛雪中,在千里冰封的高原,在許多個不同的場景中都看見過這壯觀的一幕。

“我覺得我來過這里,看見過這一幕,而且不止一次。”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并不奇怪,”查查對此毫不意外,“你是被選中的鶴語者,不論轉生何方都與鶴類有極深的緣分,自然不會是第一次見此場景。”雯雯聽了此言,想到自己此時所感到的雖從未經歷,卻無比熟悉的感覺,不由相信了四五分。心中想到,我因無兄弟姐妹,常常倍感孤獨,哪知竟與自己從未了解的族類緣分極深,可見人生難料之事必定還有很多,無論如何此次一定要用盡全力,使這塊土地重歸寧靜,才不虛此行。

二人在飛屋前拜別了長老們,連夜起程飛回宇部去向族長復命。

當天晚上,雯雯和查查飛回了宇部人所在的村子,把長老們的答復稟告了族長和眾頭人,眾人聞言都十分欣喜,都說既然長老們愿意相助,再憑借宇部人足智多謀的頭腦,此番與鷹部周旋,不戰而勝也并非沒有可能。

此時出使各部的使者也陸續傳來捷報,各部都極愿配合宇部削弱鷹部的勢力。

完成了任務的雯雯急不可待地想去找云雪和其他女伴們,這時才知道她們已經作為人質被送到位于兩部邊界的高地上去了。

“她們不會有事吧?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雯雯一臉擔心地問巫師藜,這次回來她被安排住在巫師家里。她知道雖然兩部簽定了停戰協議,但是那張協議隨時都有可能被撕破,如果開戰的話作為人質的女孩們不是極危險嗎?藜的答復出乎她的意料,“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出行之前我為她們占卜過,所得是吉兆,數月之內女孩們定能回到家中。”“數月?那也太長了吧!”雯雯還有很多問題要問,無奈早已疲憊不堪,睡了過去,臨睡前仍念念不忘,次日一定要約了查查一起去探望云雪和其他女孩們。

昨晚念念不忘,打算天一亮就飛到大山包上去看望女伴們的雯雯次日仍留在村子里,因為今日村里有極重要的事。一大早,族長和眾頭人已聚居在村中用于議事的石堡子里,他們在等候鷹部派來索要糧食的訪客。雯雯因為前日的任務完成得極好,族長允許她在一旁觀看。只見宇部負責迎接客人的使者進到堡內,一躬身道:“鷹部族長的兒子沈鋒和隨行的武士們已經到了。”族長道:“快些請進來。”不一會兒使者領著數名威武的年輕人進到石堡里,雙方寒暄禮畢,族長為他們引見了壩子里的各位頭人,及頭人們送給鷹部的禮物,多是各地特產之物及手工藝品,無不精美絕倫。族長待客的禮儀十分周全,沈鋒只是隨意過目之后便令隨從收下,他關心的還是宇部承諾過的糧食。族長令一名管事奉上一紙清單,上面記載著宇部此次將送給鷹部的各類糧食。沈鋒看著那張清單,不一會兒俊秀的眉毛就擰了起來,他把單子置于桌上,向族長問道:“老伯,我們原來說定的遠不止這個數目,這里恐怕只有原來議定數目的四分之一,這是怎么一回事?”族長郭順于是把天氣不好,糧食減產,時間倉促,未能籌措等話說了一遍,又道:“若能寬限老夫20日,定想方設法再去籌措……”沈鋒不耐煩地擺擺手道:“此次不能再寬限了,我們要趕回去,限你在開春前將議定的數目分批送來。”族長聞言,滿口答應著,說:“那是自然,開春之前一定會送到的。”族長似未覺察沈鋒等人面有慍色,很有興致地說:“沈鋒啊,老夫要托你一件事,不知可方便?”“老伯但說。”“老夫有兩名故人恰好要到貴地去,這兩人置辦了一些貨物又畏懼路上的盜賊,故想與你們結伴,可方便?”沈鋒等一行人頗感唐突,族長又說,“說起來這兩人你們也都認識的。”說著便令人帶了兩名男子進來。這兩名男子約摸二十七八,比沈鋒大了幾歲,果然都是認識的人,也是他同族的人,數年前見過幾面。這兩人一名沈謙,一名沈淳,十年前的一場戰事中被宇族人俘了過來,那沈謙因被鐵匠收養,也成了一名手藝了得的鐵匠,擅長于制造各種農具。沈淳當時被分給在村東種菜的一家人,如今也經營著一個菜園子。二人聽說沈鋒等人將前來運糧,便央求了族長,想借此機會回家鄉看看族中之人。此時經族長引見,沈鋒自然不便拒絕,次日一早就運了糧,返回鷹部地界。

一路上,沈鋒等一行人走在前面,那兩個同行的沈姓族人落在后面。沈嵐等人十分不滿,說道:“那個郭順果然是只老狐貍,承諾了的糧食故意克扣著,又令這兩個不生不熟的家伙跟著我們。這兩人雖是我們同族,這些年來恐怕早變成宇部人的奸細了。這運糧之事拖到開春去,不知還要折騰出多少花樣。”

沈鋒也正思忖著郭順的意圖,故一言不發。武士們各自騎著馬,士兵們趕著運糧的馬車走在崎嶇的山路上,行了大半日,不覺日頭西斜,到了鷹部的地界上,此處有一戶殷實的人家,主人與族長同宗也姓沈,單字遠。這沈遠早打聽得沈鋒等人將從這經過,此時便命家中管事的請一行人到府上用晚飯。沈遠年輕時仗著拳腳功夫了得,與人合伙開劈過商道,賺了不少錢。晚年安于淡泊,閑居深山,與侄子們墾荒種菜,今日便用自家所出瓜果菜肴款待了沈鋒等人。席間主人沈遠因結識了沈謙和沈淳,對這兩人頗有好感,聽說他倆久未返鄉,不免談起些數年來族中人事的變遷。看了沈謙打的鐵器,更是大加贊賞,說是極好的。末了又分別向二人索要了些農具和種子,一晚賓主甚歡。

次日一早,運糧的人都上了路。行了大約一個時辰,沈嵐若有所悟地對沈鋒說道:“頭,你說咱們要這樣敲鑼打鼓地來回走上四遭,有關宇族的匠人手藝如何不錯,族長郭順如何待人寬厚,這些流言恐怕會到處傳播,弄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吧!更可恨那兩個礙事的家伙,被人利用了還蒙在鼓里,呆得像瓜一樣!不如咱找個地方把他倆做了,如何?”沈鋒聽了只是面無表情地擺擺手,示意不可,說:“郭順之所以當著眾人的面將這兩人交給我們,可見他早有提防之心,我們此時動手就在眾人眼里留下了極難聽的把柄,現在只有任他倆人去招搖。”

一回到鷹族的山寨,沈謙和沈淳二人便沒了蹤影,沈嵐向一名士兵打聽二人的去向,那士兵說:“他倆因急著探親訪友提前走了,只叫我代為轉達,說是多謝諸位一路照應了。”沈嵐這才想到,原來這兩人不傻,知道我們不喜歡他們,所以也不打聲招呼就走了,這時再想去追回來,料也沒那么容易,只得作罷。這時一名士兵來傳話說,“頭叫大家休整一日,晚上去他那兒,有要事相商。”眾武士交換一下眼色,這時節的要事除了去被打敗的部落運糧,就地準備秋天狩獵的事。

話說作為人質的女孩們剛一到達高地上的跳墩河,就感到了離家的苦楚。供人質居住的石堡十分寬敞潔凈,鷹部送來要她們換上的衣裝也很精致,但每日供給的飲食卻太過簡單。每天早晨姑娘們梳洗完畢,吃完早餐就跟隨鷹部的女巫瑞禾和其他幾名管事的女人到田里勞作。高地上天氣變化無常,風雨來得很急,有時躲避不及就會被全身淋濕,不久就有兩個女孩生病了,一個是名叫阿蕓的年紀較小的女孩,另一個就是云石寨的云雪。那日晚上,瑞禾送了湯藥過來讓兩人喝了,她送族中負責采藥的婆婆出門時說道:“也不知族長是什么意思,把這些小孩子弄來讓我們照看著,若稍有閃失,我們倒無法交待,偏偏這些小孩又不省心,三天兩頭地鬧病。”

那婆婆聽了道:“巫師也不必煩惱,這種事一向是有貫例的,等下邊壩子里把糧食送齊了,姑娘們就可以回家了,巫師到時自然解脫了。”

這話被照顧阿蕓的郭離和郭絮聽到了,二人急忙找到云雪,說:“云雪姐姐,不用擔心了,剛才我們聽說只等族長把糧食湊齊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相信族長不會對我等不管不顧。”

原來自從作為人質來到這石堡后,云雪一直病懨懨,無精打采的,眾女孩以為是她太想家的緣故,哪知道她那忐忑不安又四顧茫然的心情還與另一件事有關。自從被母親禁足以來,她一次也沒見過沈鋒。她不知道母親謊稱她被送往異地的事,以為只要沈鋒想打聽她的消息,他總會有辦法找到她的,不明白為什么他連試著尋找她都沒有呢?難怪族中的女人們常說與異族人戀愛是極不明智的,想到這里,心中十分煩惱,回到石堡就病了。

這日早餐又是每人一碗稀粥,宇部一名頭人的女兒名叫阿楨的忍不住問了一句,“怎么又是喝稀飯啊,喝得人渾身乏力!”瑞禾說:“我們這兒養不了閑人,更養不了像姑娘這般的嬌客,姑娘嫌這伙食不好,也不想想自己每天干了多少活,采收了多少糧食?”阿楨剛想說,反問我們采收了多少糧食,你們這兒根本沒有多少可以采收的糧食嘛!這話還未出口,見眾女孩紛紛向她使眼色,只好把到了口邊的話生生地又咽了回去。巫師瑞禾還是生氣了,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飯廳。瑞禾一走,幾名年紀稍大些的女孩便勸她說:“你少說兩句又沒人當你是啞巴,何苦又惹她生氣。咱們在這里能設法脫離,回到家鄉已是萬幸了,千萬別逞強,給自己找麻煩。”

這話說到了眾人的心里,女孩們不免感慨起來。收割的工作應該早完成了,這些天接連下雨,不知壩子里的人在做些什么?家中人可掛念自己?想到往年這時節,族人們聚在屋子里搓麻紡線,趕制冬天的衣服,所談論的無非是豐收之后特有的話題,那情景多么使人懷念。一念及此,女孩們無不雙手合十,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不久便可回家。

這天因查查要上大山包與鶴族的同胞們議事,雯雯也隨了他來,順便探望云雪。女孩們都在石堡里,雯雯待巫師的馬車離開后,便從窗戶跳進云雪的房間。二人許久不見,自然十分高興。

“云雪,你瘦了,是生病了嗎?”

“沒什么,只是有些想家,把村里的事全告訴我,好嗎?”云雪強打精神笑道。

雯雯把最近村子里的大小事情說一遍,末了又說族長的種種舉措,說到如何與鶴長老會結盟的事,囑咐了一句,“雪,這次長老會答應出面與百獸結盟,到時他們秋季的狩獵便不會有收獲,你可留意他們的反應。”

“就算他們秋季的狩獵一無所獲,又如何呢?”

“屆時他們沒了糧食或許會以更優的條件與宇部議和。”

“這更優的條件有所指嗎?”

“這事族長郭順自有主張。”

直到查查辦完事,飛到窗前來叫她,兩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別。之后,雯雯時常隨了查查來看她,每次都是人不知,鬼不覺地從窗戶來去。不久后的一日,難得雨過天晴的午后,二人在云雪的房間里倚窗看在天空中列陣的鶴群。數千只鶴從整齊的人字形隊列變成巨大的環形,再列為矩陣,仿佛紀律嚴明,整裝待發的軍隊。

“這是鶴群獨特的語言,他們用在天空中列陣的形式向同類傳達信息,不同的隊形代表不同的意義,同時伴隨著整齊、高亢的鳴叫聲,方圓百里內的同類都會聽到這召喚。”雯雯對云雪解釋道。

“我自小就聽母親說鶴族是極古老而神奇的種族,但像今天這樣壯觀的景象還是第一次看見。”云雪若有所思地說。

“雯雯,你可知道族長給了鷹部他們想要的糧食嗎?”

“聽說要分四次運去,只運了一次,之后天一直下雨,運糧的事就拖延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巫師瑞禾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們的伙食也越來越差,這事將如何了結,我們又何時能回家呢?云雪只覺得茫然無措。

此時,在鷹部頭人們居住的要寨里,一棟寬敞但略顯古舊的石堡大廳內,族長沈肅佇立窗前,眉頭緊鎖,心事重重。一名士兵進來報告說沈鋒等人的信使,一頭名叫‘疾風的獵鷹飛回來了。沈肅走到廳外,一名士兵已經把系在疾風腳上的信解了下來,另一名士兵在喂它吃肉。沈肅急忙取過信,展開讀了起來,只見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讀完后,他把信就著燭火燒了,轉身對親信沈英說:“沒想到郭順如此狡詐,他只發放了約定數量的四分之一,秋獵如此不順,這點糧食夠什么用呢?”

沈英說:“我有個主意,只怕老族長不肯。”

“只要能保證族人們今冬有糧食吃,就不妨說出來。”

“我聽說從前的人遇上洪水等災害常常進行人祭,族長何不以此為由處決一個人質,其一可震攝宇部,其二子女被處決的頭人會與郭順反目,我們正好借此分化宇部,可謂一舉兩得。”

沈肅思索良久,覺得可以這么辦,當下令人去尋女巫師前來商議。

雨已經下了很多天,田地里的工作都停止了,石堡里的女孩們每日在跳墩河到大海子一帶游玩,她們哪里知道一項對她們極為不利的計劃正在悄然進行。每當看到天空中飛過的鶴,她們常常駐足觀賞,心中感慨像鳥一樣自由自在是多么好!近來巫師變得更繁忙了,每天都要趕到不同的地方為狩獵活動占卜,祈禱。或許是鷹部想試探宇部的反應,人祭的消息被泄露了,人們開始私下里談論這事。

一天,石堡里只剩下一個年老的女管家和幾名年輕的侍女看管人質。云雪聽到一名侍女對另一名說:

“你有沒有聽說,今年秋天可出了兩件怪事,其一是連降大雨,老話說‘天無一旬雨,如今這雨快下了一個月了。其二是據說這一月以來就連最精明的獵手都一無所獲,天上的飛禽和地上的走獸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

“這事村村寨寨早傳開了,族長怎么說?”

“據說族長決意要以最隆重的儀式祭祀神靈,像古時候的人們所做的那樣,將最美最好的處女獻給神靈,以此來請求神靈的庇護。”

“真的嗎?雖然戰爭年年不斷,但以人祭祀的事已經數十年沒有過了。聽老人們說過,在他們年輕時,那個被獻給神靈的女孩也曾住在這石堡里。”

“是嗎?真是一座不祥的石堡!你說他們這次會挑誰呢?”

“喂,你小聲點吧,”那名侍女壓低了聲音說,“自然不會挑你我,是從人質中年長些的女孩中挑一個。”

“吁,還是不要說吧,你忘了巫師臨走時吩咐過……”

“那是你問我,我才說的。”

自從聽了兩侍女所言,云雪就格外想家了,整個人恍惚起來,如同置身大海。每日清晨和黃昏,她照例在跳墩河邊散步,觀看鶴群凌晨時分的舞蹈。也曾獨自佇立在雞公山上,看著層層疊疊的云霧從深深的谷底蒸騰而上,那些剛到山腰的霧氣被強風驅使著,變成巨大的云團,向遠方涌去,萬里西風的盡頭是一望無垠的層巒疊嶂。心中的疑慮也如流云般紛紛……為什么家中沒有半點音訊?老族長為什么無視當初許下的諾言?他不是保證過每個充為人質的女孩都可以安全回家嗎?如果只要給鷹族糧食,她們就可以安全,為什么不呢?宇部人的糧食根本吃不完,他們堆積在山上洞穴中的不是還有十年前的積糧嗎?想到沈鋒,她就此不見了,他竟無動于衷嗎?心中一點點滲出冰冷的絕望,絲絲縷縷的絕望將她纏繞,把她卷到極地寒冰之中……當她的心快要凍僵的時刻,兩人第一次相識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那是在一片極茂密的樹林里,樹枝長得這樣密,以至于她每走一步都要用手拂開低垂的樹枝,突然她感到有一雙眼睛在專注地看著自己,搜尋片刻后,她找到了那雙眼睛,那樣溫柔,帶著那樣明澈的笑意,被那樣的目光注視著,好似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暖起來……那時她并不知道那雙眼睛的主人屬于哪一個部落。過往的情景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如今連一點痕跡也無就消失了。

一陣大風吹來,吹散了她的長發,也將她從對往事的回憶中驚醒,抬頭看見遠處飛來的鶴群,她突然很想念雯雯,想聽她自信的話語,想看見她那雙充滿活力,總是帶給人希望的眼睛。數日以來,雨勢越來越大,她也很久沒見到雯雯了,族人們的村莊里最近發生了些什么事,也一無所知。高地上的人們都在談論低洼處被淹的村莊和被洪水沖走的牛羊,更令她擔憂村子里的景況。

從村子里、鎮上人們談論中的只言片語,云雪早感到了事態的不妙。如今從侍女口中聽聞,心里更信了四五分。那一夜她亂夢連連,一忽兒夢見自己身披朝霞般美麗的嫁衣,將要嫁給威儀有如天神一般,同時也是自己所喜歡的人。一忽兒又夢見巫師瑞禾穿著舉行祭祀時的盛裝,手臂上搭著一件不祥的白色長裙向她走來,白裙上層層密密地繡著素花,是為了“獻給神靈的少女”準備的。

從忽喜忽悲的夢境中醒來,額頭上早滲出密密的汗珠。天剛亮,昨夜的夢境已經應驗。巫師瑞禾裝扮成她夢中的樣子走了進來。她梳了個高髻,發上插著光燦燦的金銀飾物,頸上和胸前都掛了鑲著寶石的銀片,身披裝飾著羽毛的披風,仿佛棲于山林之間的女神。手里果然拿著那件繡花白裙,她俯下身,雙手捧著那裙,輕輕地放到云雪面前,用耳語般的聲音說:

“你,都聽說了吧,可準備好了?”

“什么時候,我還有多長時間?”

“七日之后。”

巫師走后,她對著那件白色裙子出神良久,再小心地把它收起。想到今天是與雯雯約定的日子,至遲午后,她必定會依約而來的。

或許她不應放棄,或許此事還有轉機。

這個心緒不寧的時刻,從前一些被忽略的往事都變得格外清晰起來,她想起某日在家中紡紗時,母親和巫師藜立于她身旁勸說她,希望她放棄無知的愛情,追逐眾人都認同的幸福,她們所說的話猶在耳邊。

“雪啊,你所追尋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樣子呢,難道對眾人來說已經足夠好的事,對于你還不夠嗎?自從你的外公,我的父親將我帶到這個壩子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要的幸福是什么樣子,那就是和自己的族人一起,生活在這個富裕、美好、潔凈的地方,生生不息地生活下去。難道我們這些人用盡一生去尋求的幸福,對于你來說竟算不上什么嗎?難道你非得去追求那種虛無飄渺的事?”

現在她倒覺得母親說得很對,只是恐怕連這些她也將失去了。

聽到查查的翅膀敲擊窗戶的聲音,她急忙跑到窗前,只覺得雙眸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那不爭氣的眼淚似乎隨時都會滾落下來。

雯雯憐惜地說:“雪,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和查查剛奉族長之命去鷹部探聽消息,這事是鷹部的族長沈肅決定的,他或許只是借此試探宇部的立場,族中年長的人們都說,人祭之事已有數十年不時興了。”

“如果他真的決定如此,我們又該怎么辦呢?”

“沈肅這樣做是為了分化宇部。答應送出人質的是族長郭順,與鷹部簽訂協議的也是他,現在鷹部撕毀協議處死人質,必然會使郭順失信于眾頭人及各寨寨主,以至于將來沒有人再相信他,宇部也會成為一盤散沙,到時他們再動手各個擊破。我們要制止他這么做,必須令他們第一步就不能得逞,才能掌握主動權。今日非比尋常,我們不可久留,得盡快返回宇部,與族長和眾位頭人們共議對策。云雪,記住我的話,不到最后時刻就決不放棄。”

兩個女孩立在窗前,執手說了這一番話,依依不舍地告別。這一次,云雪終于忍不住哭了,何時才能再見,她伸手解下一枚玉佩,說如果你我再也不能見面,就替我把這個還給沈鋒吧。雯雯小心地把玉佩收起,說:“我暫且幫你保管它吧,你擔心的事是不會發生的。”為什么雯雯仍是信心滿滿的樣子?要知道她們只有7天的時間來扭轉局勢,7天過后,一切又會如何呢?這時雯雯和查查已經越飛越遠,漸漸小得像天空中的一片葉子。

雯雯趕回宇部的村子,把打聽到的情報向族長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族長道:“我這兒也收到了沈肅發來的密信,信中說到祭祀之事,他是想試探我們的反應。”

“那現在怎么辦?”雯雯問。

“立即召集各部頭人,各寨寨主到議事廳議事。管家,去取出宇族人的地圖,及庫房清單。讓人找到查查,立刻帶他來見我。”族長郭順似胸有成竹,有條不紊地指揮眾人。

查查一來就被族長派去請鶴長老會的長老了。族長讓他設法務必請到一兩位長老來參加議事。

掌燈時分,參與議事的人都齊聚在議事廳里,圍著長桌坐定。宇部的領地的地圖及庫房的清單,整齊地置于桌上。族長郭順開口道:“鷹部欲毀約殺害人質一事,郭某以為決不可坐視,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們這是在企圖從內部瓦解宇部,使我們人心相離,彼此猜忌,故不可容忍。郭某欲從本族庫房中劃出一部分財物,以優厚的條件向鷹部議婚,這樣或可以較小的損失換來更加長久的和平。你們意下如何?”

眾人以為當務之急是保護人質,如果議婚一事能保證人質的安全,那也值得考慮。族長見眾人無異議,便把事先草擬好的向鷹部議婚的文書念了一遍。大意是如果鷹部的族長家愿意與宇部聯姻,則由宇部向鷹部的各村各寨無償提供一批糧食、農具、種子,并派出人員向鷹部人傳授耕種的技術,這部分財物一半從宇部的公共財物中撥出,另一半由族長郭順以私有財產支出。此外,族長沈肅家還將收到來自女方家族的贈予。

眾人皆以為可,唯一的疑慮是如果鷹部的族長不同意議婚之說,又將如何?郭順對此似乎胸有成竹,說道:“大家按此計劃,分頭行事即可,如何讓對方同意,郭某自有安排。”眾人各領其命,連夜清點庫房,財物,賬簿等。郭順令管家蒼七將文書送往鷹部族長,又令負責公文事務的人員將同一份文書抄了數十份,又從族人中選出30名機靈少年作為信使。與此同時長老會派出30名鶴武士,幫助每一名信使迅速到達目的地。少年們各自領了文書,族長又向他們囑咐道:“必須連夜行動,天明之前將此書貼遍鷹部的各村各寨,保證在明日之內,對方部落中所有的人都了解此書的內容,再暗藏對方境內,以觀其變,及時將對方的動向報告本部。”

眾少年以東方為領頭,編排成五個隊,在地圖上畫出每個隊負責張貼文書的區域范圍,再設定此后數日內每天交換信息的時間、地點,及負責人,由此人將各隊收集的信息集中起來,由專人發回本部,并把本部的命令傳達給眾信使。議定之后,眾少年換上鷹部獵戶人家普通男子的裝束,隨身帶了地圖及防身的武器,各自騎鶴而去。

次日清晨,在鷹部頭人們聚居的寨子里,一間普通獵戶的茅屋中。這家主人起得很早,天還未亮已經做好了進山狩獵的準備。主人問主婦道:“家中還有多少糧食,夠幾日之用?”那主婦指著屋中的一只陶罐說:“就這些了,省著吃也頂多能吃10天。”主人嘆了口氣,說:“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種年成,一連往山里跑了幾趟,連只兔子的影子都沒見著。”主婦一邊準備干糧,一邊安慰他:“那是因為連日下雨的緣故,今日雨停了,說不定就能打著點什么,總要去碰碰運氣啊。”夫妻倆正說著話,只見一個大約六七歲的機靈健壯的男孩從里屋走了出來,說:“這次我也要去,我眼尖,說不定可以幫爹爹發現野獸藏身的地方。”他娘拉住他說:“你的眼再尖,能尖過天上飛的獵鷹與地上跑的獵犬嗎?你爹帶上它們就夠了。”那孩子見他娘決不讓步,只得罷了,說:“那我怎么也得送我爹到村口。”

不一會兒,主婦把馬牽了出來,主人背著弓箭,帶上獵鷹,跨上馬背,讓那孩子坐在自己身后出發了。到門外,父子倆與另外幾名相約同去的獵人會合后,騎著馬向村口行去。

到村口時,見一群同樣要進山的獵人們圍著一張布告觀看。在一向平靜的村子里,這并不是常有的事。剛才那小哥“蹬”的一聲跳下馬,擠進人群里。不久又擠了出來,他爹說:“你又不認得字,趕這個熱鬧干嘛,快些回家去吧!”那小哥說:“別的字我雖不認識,可我認得我們族長大人的名字,那公告上提到了族長,一定很重要。”獵人們聽了此言,都紛紛圍上去觀看,其中有識字的人便為大家把公告的內容念了一遍。眾人不知此公告為宇族人所貼,都以為此事大概已經定了,故族長以此公告將此事通知大家。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那小哥對他父親說:“宇部向族長家議婚,族長只有一個獨子就是沈鋒大哥,那不是天上掉下餡餅,砸到了沈鋒大哥頭上嗎?”他父親道:“這是族長的家事,你不要妄加議論,快回家去幫你娘做些家里的活吧。”小哥走后,獵人們也議論起此事,其中一人道:“天底下竟有這等好事嗎?宇族人要打開倉庫,把糧食送給咱們,果真如此的話,倒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方才那小哥的父親說:“果真如此,自然是件極好的事,可也別高興得太早,咱們還沒有拿到糧食呢。”

幾乎是同一時間,從宇部送來的議婚的文書也到了族長沈肅家的石堡大廳內。沈肅將那文書看了又看,有點不可置信的樣子。他問身旁的親信沈英道:“你看郭順的意思是真,是假?”沈英說:“先不管郭順的意思真假,只說如果是真的又如何,是假的又怎樣?”沈肅沉吟片刻后說:“如果不管郭順的用意何在,假設這事是真的,那對咱們可算是個好事。”數日來,因連降大雨,獵人們打不到獵物,派出去采購糧食的人都被各部以各種理由拒絕了,鷹部的糧食告急,此事令族長沈肅傷透了腦筋,這時收到宇部議婚的文書,真好像久旱遇到了甘霖。唯擔心這文書上所說之事只是郭順的緩兵之計,用來拖延時間,伺機救出人質。沈英道:“如果族長以為議婚之事于我部有利,不妨先當它是真的,一面增加看守人質的衛兵,以防變故,一面回復郭順說我們同意議婚之事,讓宇部先將財物送過來,再擇日舉行婚禮,如果宇部毀約,我們再按原計劃行事,也為時未晚。”族長以為然,馬上命人寫回復的文書,沈英說:“這事先得沈鋒表態,方可回復。”族長當下命人去告知沈鋒,同時對人質居住之處布署了更加嚴密的防范。誰知這眾人都以為是極好的事,沈鋒卻遲遲不表態,因為這緣故回復宇部的文書雖已寫好,也只得留置不發,如此又過了兩三日。

入秋以來,族人們每次進山打獵都是空手而歸,族中最優秀的獵手也不例外,就連沈鋒自己也沒能打到一只野獸。今日一早,平常跟隨沈鋒的鷹族武士沈銳、沈嵐等人都隨族人進山狩獵了,沈鋒留在自己的石堡里喝著悶酒,陪著他的只有一名叫阿福的機靈家奴。廳中堆滿了各種食物,有族中人送來的瓜果糧食,也有從宇部送來議婚文書的使者送上的各地特產。他不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對案上的各種美食,好似視而不見。阿福想勸主人少喝點酒,多吃點東西,便說:“主人,今天好像只有一種味道對你的胃口。”

沈鋒說:“你說錯了,有很多種味道都對我的胃口,可是只有一種可以解我的煩憂。”

阿福端過一盤蜜瓜,說:“既然有很多味道都對你的胃口,那阿福想請你嘗嘗他親手種的蜜瓜。”

沈鋒:“什么?你親手種的,好像會種瓜是一件值得驕傲,值得夸耀的事。這種話是勇士的仆人說出來的嗎?”

阿福:“可是阿福不會做別的事,偏生伺弄起這些瓜果來卻得心應手。阿福有沒有說過他小時候被壩子里的人抓去過,在那兒呆了幾年,學會了伺弄瓜果。”

沈鋒:“我看真該令人再把你綁起來,送回去給壩子里的人為奴,你就可以再學點什么了。”

阿福:“為什么要‘綁起來送去呢,咱們現在要去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既不用‘綁起來,也不用像兩個月前,偷偷摸摸地去,因為咱們要和壩子里的人做親戚啦!”

聽到“偷偷摸摸”幾個字,沈鋒想起數月前與一名宇部女孩約會的事。那時阿福陪他去過幾次宇部的村子。后來不知怎么走漏了風聲,立即遭到雙方族人的激烈反對。之后又發生了那么多的事,使他無暇再顧及此事。派去打聽消息的人說她已經離開此地,或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他甚至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方,不知她是否還記掛他。偏偏這時父親又決定讓他和宇部人結親。他悶悶地喝了一口酒道:“和誰做親戚?你偷看了我抽屜里的文書嗎?”

阿福:“這還用得著偷看文書嗎?這事族人們全知道了,到處都在議論呢。”

沈鋒想,我并沒有表態,父親就把這事公之于眾了嗎?這并不像他行事的風格。他只說:“兩個月前,你們不是和族長一個口氣,說鷹部的男子決不可以娶其他部落的女子嗎?我已決意聽從你們的勸諫了,想不到你們的主意變化得也太快了點。”

阿福知道主人指的是兩個月前,他和一名宇部少女約會遭到眾人反對之事,想必他仍然耿耿于懷,也不便多說。他把宇部來議婚的信使送來的臘肉、水果、點心等食物恭恭敬敬地端到主人面前,說:“這是陳年煙熏老臘肉,待客的上品,是為極幸運的人準備的。”

“這么說來,我也算是極幸運的人嘍,這話是從哪里說起?”

“你既生在族長家中,老天爺又將你生得這樣,一名勇士需要具備的技能,哪一樣不是輕而易舉就學會了……”沈鋒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自己仍然喝著悶酒。阿福停下說話,隨手把一盤蜜果端到主人面前,又說:“嘗嘗江邊特有的蜜果吧,都是極好的,極美的,極難得的,辜負了這樣的美事,神靈是要發怒的,所以你還是吃……”阿福話未說完,就被主人一個“你給我閉嘴”的手勢打斷了。沈鋒知道他想說的是拒絕宇部的議婚是“辜負美事,令神靈不悅”,他平生最恨別人向他拐彎抹角地說話,一拳擊在案上,指著阿福喝道:“你何時學會這樣說話了,你當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嗎?再敢說下去信不信我把你送去做苦力!”“那我不說了。”阿福識趣地說。

這時一名侍衛進來報道:“族長的兩名侍衛要見主人,此時正等在門外。”沈鋒只得將二人請進屋內,二人手持已擬定的回復議婚的文書,不容置疑地說:“此事族長已經定奪了,請少主人在上面簽個字吧,不要耽誤了發送回函。”

二人的語氣令沈鋒十分不快,可對方是族長的人,他不便發作,只說:“煩勞二位去回族長的話,就說再給沈鋒一天時間考慮一下吧。”二人對視了一下,都以為不好再向這虎豹一般的后生相逼,只得說:“既然如此,我等先告退了,明日這個時辰再來請少主人簽字。”

明日,明日又能如何呢?還能指望父親明日就改變了主意嗎?天知道這次他們為他議定的宇部女孩是誰,他們憑什么反對這個又贊成那個呢?在他們來說,這甚至并不需要理由,在于他,此事又引起多少愁苦。想到這里,沈鋒又一次舉起杯來,一飲而盡,然后伏在案上睡著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是,為了這件事,各種各樣充滿趣味的場景將在宇部及鷹部的各村各寨上演。

宇部族長的議事廳里,每天都有信使從鷹部的領地飛回來,將族長派去的30名信使所收集的信息集中傳回。眾信使們都毫無例外地相信,使得宇部議婚之事受阻的原因并不在于族長沈肅,而在一個名叫沈鋒的年輕人身上。族長郭順十分不解,沈鋒不是那個數月前與宇部女子私下交往的年輕人嗎,為何不愿與宇部議婚?眾人都不解其中緣故,唯獨雯雯問道:“老伯,您在議婚的文書中可提到女方的姓氏家族?”族長說:“并沒有提到這個,初定是云真的女兒,因通常是先確定兩部聯姻,再商討細節,所以并沒有提到。”雯雯:“我知道了,假如沈鋒知道和他議婚的對象是誰,或許會打消疑慮而同意吧。”眾人對這個說法并不能肯定,雯雯一心想幫助好友,于是請求族長允許她去鷹部面見沈鋒。因這時查查還在東方他們的信使隊中,族長便命木巖將她送到鷹部境內。次日一早,二人化裝成商販,騎著馬上路了。

行到鷹部境內數十里時,只見前方有眾多的人馬也和他們走在同一條道上,向相同的方向行進。雯雯令隨行的一名宇部少年前去打聽,那少年回來說:“他們都是鷹部族人,互相之間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大約是來自鷹部不同的村寨。他們不是商販,因為沒看見攜帶的貨物。沒有人將他們編排組織,因為沒看見對他們發號施令的人,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目的地和我們一樣,都是鷹部族長居住的寨子。”

雯雯想,莫非這些人也是要去見族長的嗎,不知他們見了族長要說些什么,我若混跡其中也可打聽打聽。便讓隨行的少年找來一套鷹部普通少年的衣裝讓她換上,再把頭發也仿照年輕獵人的樣式重新梳好,看上去完全像一名鷹部少年了。她把一路護送她到此地的人都打發回去,決定下一程自己單獨行動。

一名鷹部的獵人見她獨自一人走,問道:“小兄弟,你也要去族長居住的寨子嗎?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獨行,你的家人呢?”雯雯說:“我原是和我的伯父一起來的,只因伯父在前邊的客棧里遇到一位故人,兩人相約喝酒,伯父讓我先行,他不久便會追上來的。”那名獵人說:“既然這樣,你就和我們結伴走吧。”那人和他的伙伴都很健談,從他們的談話中雯雯大致猜到他們此行和兩部議婚之事有關,他們說到宇部的富庶,又說到族長的兒子結了這門親將有怎樣的好處,再說到普通百姓如能少打仗,像宇部的人一樣以耕作為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看得出來,他們極贊成此事,同時也和她一樣不理解為什么族長的兒子會不贊同此事。

這時一名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看上去是那名獵人的兒子,直嚷說肚子餓了,那獵人說:“還沒到吃午飯的時候,怎么就餓了,叫你早上多吃點,你就是不肯,現在可沒有吃的。”那男孩說:“可是我不愛吃蒿子餅,我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吃肉呢?”那名父親模樣的男人一臉尷尬的表情,身為獵人卻沒有肉吃,不是很諷刺嗎?雯雯很想笑,只是拼命忍住了。同行的獵人也有想笑的,一想到自家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也都笑不出來了,安慰那孩子說:“過幾日族長家辦婚禮的時候,盡你吃個夠吧。”那孩子又問:“族長家什么時候辦婚禮?”眾人都笑了,說:“這孩子真糊涂,我們要知道族長家什么時候辦婚禮,現在也不用急著往那里去了,這事不是還沒定嗎”。

走了一程,雯雯向獵人們問道:“這樣走下去,何時能到族長家,到那里后又如何選派代表去與族長談話?”獵人們一臉吃驚的表情,心想這少年是哪個村的,莫非是在異族的領地里長大的,竟不知道鷹部人行事的作風,便解釋說不用派代表去談話的,只要大家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不出幾個時辰,大家所關心的事便會有個明斷。雯雯想,原來是這樣,不曾想到幾千年前就有靜坐這回事了,我去看看也好。

大約中午時分,鷹部族長的家宅中。一名管家匆匆向內院走去,族長沈肅和幾名親信及衛士正在宅中議事的大廳里。沈肅來回踱著方步,等著管家帶回來的消息。管家進了議事廳,向族長一揖,說:“從各村寨到這兒的族人大約三百人,他們沒騎馬,也沒穿戴甲衣,而是背著干糧,扶老攜幼,步行來的。”

族長聽聞此言,似松了一口氣,說:“把防衛的士兵們撤到宅院周圍的樹林里,仍然輪班防守,不可松懈,另外讓人打開糧庫,按鄉親們的人數備足食物。”管家帶著數名執事依族長之言前去辦理。

族長家大院內,沈鋒居住的石堡內,阿福正站在高處,對著一個瞭望口向遠處看,因石堡處于地勢較高之處,他分明看見向寨子集聚的族人們,于是從梯子上下來,把沈鋒推醒道:“主人,快醒醒,有好幾百人向寨子里來了,怕是得了消息來向你道喜的。”

沈鋒起身登上梯子也對著瞭望口看了一會兒,說:“不是來賀喜的,你看他們都沒有背著筒鼓,怎會是來賀喜的,況且我沒有說話,父親斷不會把那消息發出去。他們到底是來做什么,過半個時辰,等他們進了寨子咱們再讓人去打聽。”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族長沈肅家宅外的空地上,陸陸續續地坐滿了遠道而來的族人們,他們大多是表情嚴肅的男子,也有少數老人和小孩。雖然人很多,卻毫無喧鬧之聲,眾人在靜默中各自席地而坐,從容地拿出隨身攜帶的泉水和干糧,享用了一頓簡單的午餐后,便把披氈圍攏,就地休息。看來,短時間內他們是不會離開此地了。

沈鋒派去打聽消息的少年不一會兒來報道:“族長并沒有把消息發出去,這些人不知怎么都知道宇部議婚的事了,正私下議論著,以為主人應該答應這事的。”

沈鋒想原來如此,這原是族人們行事的風格,他們越是想要叫你去做的事,就越是不會說出來,只是靜靜地站在你面前,這無聲的請求更令人感到加倍的壓力。他真希望他們向他當面說出來,那樣他定會有勇氣拒絕,現在呢,他陷入一種兩難之境。

幾個時辰過去了,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族長帶著管家親自到族人們席地而坐的空地上向眾人分發食物,并說:“大家心中所想之事,我已知道,請大家先回去,沈某一定設法周全此事。”眾人聽了族長此言,仍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晚飯后,沈鋒有些急了,對阿福道:“夜來風寒,露水又重,他們當真不走,要在此過夜嗎?那真令我心中不安。”

阿福說:“主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每次攻城拔寨,你總是反復策劃,生怕有遺漏及不妥當處,以至于折了兄弟人馬。如今,你又怕凍壞了族人,可是阿福跟你說,你要真為大家好,就該娶了那宇部的女子,讓每年跟隨你四處打仗的勇士們也都成個家,過上幾年太平日子,使人人得到些好處,如果換作阿福,一個宇部的女子算什么,就是兩個、三個,再多些,阿福也笑納了。”

沈鋒聽了笑道:“罷了,我只覺得他們可憐,卻忘了他們想要我做的事并無道理。”說罷,離開窗邊,埋頭不去看外面黑壓壓的人群。

卻說雯雯因化裝成鷹部少年混在人群中,眼看天快黑了,這些人用披氈裹緊身體,既沒有想去找族長說話的意思,也沒打算離開,難道這樣過夜也是可以的嗎?雯雯想我可不習慣露天過夜,她決定去見族長及沈鋒,設法說服他,如此既可幫好友達成心愿,又可成就宇部族長所謀劃之事。

族長聽說一名少年想見他,有些好奇,命衛兵將少年帶進來,問道:“小兄弟,你想對我說什么呢?”雯雯信心滿滿的地:“請讓我去見您的兒子,我能說服他同意議婚之事。”沈肅看了她一眼,不太相信地說:“是嗎?跟隨他的勇士都沒能說服他,你與他素不相識,何以見得能說服他呢?”雯雯深深一揖道:“請讓我試一試吧。”族長示意一名士兵將她帶到沈鋒的石堡。

阿福領著雯雯進到屋內,說:“主人,這位小兄弟有話與你說。”沈鋒:“是嗎?如果是關于那件事,就不必說了。”沒想到他態度如此強硬,雯雯事先準備好的一番說詞竟派不上用處,一時竟無話可說,他態度漠然地對阿福道:“送客。”阿福只好引著雯雯向屋外走,就快走到門口時,雯雯叫道:“等一等!”沈鋒道:“怎么,你還有什么話說?”雯雯從袖中取出云雪托她還給沈鋒的那枚玉佩,說:“這個你總該認得吧。”沈鋒接過玉佩,說:“這是我送給她的東西,怎會在你手上?你知道她在哪里?”雯雯說:“我本是和云雪同住一村的女孩,只因她托我把這個交給你,才扮作鷹部的少年隨眾人一起來到這兒,現在你知道宇部與你議婚的女子是誰了吧,她可從沒忘記你。”沈鋒十分欣喜地問道:“真的是她嗎?”這名少年走進來之前,他怎么就沒想到這事可能有如此完美的結局。

沒有人知道這位鷹部少年是如何說服了族長的兒子,但這結果是令眾人欣喜的。夜幕還未完全降臨,族長沈肅走到宅院之外,對眾人說道:“大家所關心的事,已經有了明斷,大家的好意,沈某心領了,半月后還請各位光臨,喝一杯兒子的喜酒。”眾人聽聞此言,方才高興地踏上回程,點著明晃晃的牛油火把,如來時一樣,興致極高地聊著天,回各自的村寨去了。

宇部與鷹部的聯姻是眾望所歸之事,不但代表了兩部人們的愿望,連壩子里其他部落的人們也極贊成,大家都說這下可以過上好多年的太平日子了。充當人質的女孩們也平安地回到了家,宇部的族長為了表明誠意,盡快將承諾的一切物資運往鷹部,鷹部的族長也并未失言,領著眾管家、執事,打算操辦一個空前隆重的婚禮。下了很多天的雨終于停了,天氣變得異常晴朗,干燥,人們的臉上一掃往日的陰霾,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這日午后,雯雯躺在一堆干草垛上曬太陽,聽到巫師藜對云雪說:“雪,我收回我曾說過的‘不幸戀愛的預言,你會得到屬于你的幸福,并不遜色于任何別人的幸福。這就當是我的祝愿吧。”

在預備婚禮的人們忙碌的聲音中,雯雯感到一陣濃重的睡意,最近所發生的一幕幕在頭腦中快速閃過,這一切都太順利了,簡直像做夢一樣。這樣想著便睡著了,這一次她的夢境更深遂,甜凈,她夢到壩子里的每一個村莊被陽光染成金色,一整片的金色世界極安寧祥和,空氣中飄浮著難以言傳的甜蜜氣息,那氣息浸染了每一條道路,籠罩在每一處宅院周圍,那是人們夢想中的家園。

十一

星期六早上,雯雯被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吵醒,醒來發現身上穿著周五晚間換上的睡衣,“你睡過頭了,昨天去大山包看黑頸鶴太累了吧,”耳邊傳來媽媽慢條斯理的聲音。

“我昨天去大山包了嗎?我怎么覺得是好久以前的事,今天是幾月幾日星期幾?”

“昨天星期五你不是參加了學校組織的黑頸鶴自然保護區的實地考察活動嗎,回來后又接著整理照片,今天星期六不是和楊雪約好了下午去聽愛鶴志愿者協會的報告嗎?怎么全忘了,睡糊涂了嗎?沒發燒吧?”媽媽說著摸了摸她的額頭,又說:“還好沒發燒,一定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啦。”

“怎么會是星期六呢,我覺得那天去大山包之后,過了好長的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真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對了,剛才是誰打電話?”

這時電話又響了,“可能是楊雪,她半小時前打電話找你,我讓她一會兒再打來。”

雯雯拿起聽筒,果然是楊雪,她約雯雯下午去聽報告,又問她作文的題目有沒有想好,雯雯想了一下說:“就叫‘夢鶴筆錄,我剛才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作者簡介:姜紅鈴,女,昭陽區人,自由寫作者。

【責任編輯 楊恩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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