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輝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這些耳熟能詳的詩句,征服了古今無數讀者,也讓晚唐才子李商隱成為了對后世最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但歷史卻給這位天才詩人留下了不光彩的評價,讓他在不經意間背負了千古罵名。
李商隱,晚唐著名詩人,號義山,與同時代的杜牧一起號稱“小李杜”,以無題詩的晦澀唯美而著稱于世。因為晦澀招致爭議不斷,有人說它描寫愛情,有人說它暗喻政治,兩種爭論持續了一千多年,到現在也沒有定論。
史書評價
打開史書,先讀一下五代史學家劉昫等人編修的《舊唐書》對李商隱的評價:“俱無持操,恃才詭激,為當涂者所薄。名宦不進,坎壈終身。”大意是說,李商隱不能堅守節操,依仗才能做一些怪異偏激之事,所以被當權者鄙薄。因而也得不到權貴的推薦,終身仕途坎坷。再看一下《新唐書》與《唐才子傳》的說法:“士流嗤謫商隱,以為詭薄無行,共排摒之”“忘家恩,放利偷合。”大概意思也是說李商隱虛偽淺薄,忘恩負義,沒有品行,受到人們的嗤笑、譴責與排擠。
可見,無論是《舊唐書》《新唐書》還是《唐才子傳》,除了詩歌取得的成就無法抹殺外,對李商隱個人操守的評價,總體來說,就是四個字:人品低劣。
在古代,人們非常注重個人的節操品行。李商隱,我們心目中晚唐詩壇的一顆明星,我們至今無限崇拜的大詩人,你究竟做了什么事,竟然受到了當時士大夫的集體攻擊,而且還完整無缺的記載到了史書之中?現在,讓我們夢回晚唐,在李商隱的人生軌跡中去探尋歷史的真相。
貴人相助
李商隱在9歲時,父親去世。因他是長子,家庭重擔自然過早地壓在了他的肩上,11歲時,他一邊跟隨家鄉的一位族叔誦典學文,一邊替別人謄錄抄寫,以養家糊口。828年,16歲的李商隱因文采出眾,開始受到一些士大夫的關注,這其中就包括天平軍節度使令狐楚。令狐楚是李商隱在人生中碰到的第一位貴人,人生之中有貴人相助,有時可少走許多彎路。
829年冬,令狐楚聘請李商隱到節度使幕府為巡官。《舊唐書·李商隱傳》記載,“楚以其少俊,深禮之,令與諸子游。”公務之余,令狐楚對李商隱精心栽培,《李商隱詩傳》記載,“李商隱原習古文,不善今文,令狐楚則親授其寫今文的要領,李商隱儼然以師事之。”
令狐楚不僅親自傳授,而且兩次資助李商隱進京參加考試,《舊唐書·李商隱傳》說,“歲給資裝,令隨計上都。”在令狐楚及其子令狐绹的幫助和舉薦下,837年25歲的李商隱終于榮登進士第。
令狐楚一家對他的知遇之恩,令李商隱念念不忘,充滿了感激之情,這種情感在他的《謝書》一詩中顯露無遺:“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攜筆硯奉龍韜。自蒙半夜傳衣后,不羨王祥得佩刀”。
可是,就在李商隱登進士第的那年冬天,即837年十二月,他的恩師令狐楚不幸病逝,李商隱頓時失去了靠山,不得不走上了另外一條看似美好實則險惡的道路。
卷入黨爭
838年,為了謀求一官半職,也可能對王茂元的女兒十分傾慕,26歲的李商隱赴涇原節度使王茂元幕府做事,并如愿以償地娶了王茂元的女兒為妻。《舊唐書·李商隱傳》記載,“王茂元鎮河陽,辟為掌書記,得待御史。
茂元愛其才,以子妻之。”但年輕的李商隱并不知道,這樁甜蜜的婚姻卻把他卷入了當時的“朋黨之爭”,因此也注定了他的一生坎坷,并招致后人唾罵。
“朋黨之爭”指的是唐朝后期朝廷大臣之間的派系斗爭,具體是以牛僧孺為領袖的“牛黨”與以李德裕為領袖的“李黨”之間的爭斗。雙方各從派系私利出發,互相排斥。在政治取向上,令狐家屬于“牛黨”一派,而王茂元則屬于“李黨”一派。屬于“牛黨”的令狐家對李商隱有栽培之恩,而現在,中了進士的李商隱居然成了“李黨”的女婿,這對“牛黨”來說,無論從個人感受還是從派系感情上絕對是無法理解和接受的。
于是,整個“牛黨”派系以此為借口,開始對李商隱打擊報復,“忘恩負義”、“放利偷合”等帽子就這樣無情地扣到了李商隱的頭上。一個書生,一個不懂如何玩弄權術的文人,就這樣在不經意間,卷入了復雜的派系斗爭中,其最終只能成為斗爭的犧牲品。
千年一嘆
但這只是噩夢的開始。起初,李商隱只是受到“牛黨”的攻擊,但后來“李黨”竟也參與進來兩面夾擊。《新唐書·李商隱傳》記載,“牛、李黨人蚩謫商隱,以為詭薄無行,共排笮之。”李商隱為什么會兩頭受氣呢?原來,此后一段時間內,“牛黨”得勢當權。850年,屬于“牛黨”的令狐楚的兒子令狐绹當了宰相。
這時,為了仕途和生計,李商隱想到自己與令狐绹的交情,又轉而去求令狐绹。《舊唐書·李商隱傳》記載,“令狐绹作相,商隱屢啟陳情,绹不之省。”《新唐書·李商隱傳》也說,“绹當國,商隱歸窮自解,绹憾不置……復干绹,乃補太學博士。”
這事在《唐才子傳·李商隱》中說得更加詳細,令狐绹當宰相后,李商隱幾次上門求情,令狐绹恨他忘恩負義,接受小人征召,拒絕與他見面。重陽節那天,李商隱再次來到令狐绹的衙廳,留下“十年泉下無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郎君官重施行馬,東閣無因許再窺”的題詩。令狐绹見到詩,動了惻隱之心,就補授他為太學博士。
這樣一件原本是人之常情的事,卻讓“李黨”抓住了把柄。在“李黨”們的眼中,李商隱在失勢之時,轉頭又去找“牛黨”,這是典型的腳踩兩只船。于是,也對李商隱開始譴責排擠。
命運竟是如此乖戾,就這樣,李商隱處在“牛李黨爭”的夾縫和攻擊之中,既說不清,又道不明,面臨著“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尷尬局面。出現這樣的情況,是李商隱萬萬沒有想到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他只好出入幕府,南來北往,在中華大地上孤獨地漂流。
40歲過后,他已心灰意冷,“克意事佛。方愿打鐘掃地,為清涼山行者。”晚年更是辭職歸鄉,靜靜地等待生命的終結。
“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懷未曾開”,無法言表的苦悶與絕望,折斷了詩人的翅膀,熬盡了詩人的生命,他只能在世間,留下了一聲聲千年長嘆!
難言之隱
如果說是“朋黨之爭”毀掉了李商隱,但李商隱并沒有刻意去鉆進這場爭斗中去,而且以他的官職來說顯然也不夠資格;如果說他對“朋黨之爭”完全不知情,也說不過去,因為他真真切切生活在這個漩渦之中。
面對當時人們的指責,李商隱沒有正面回應,而是選擇了沉默,選擇了詩歌。時過千年,誰也無法得知李商隱當時的心態與價值取向。
他是想特立獨行,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呢?還是不選邊不站隊,在兩大派系之間搞平衡呢?
或許詩人自有其難言之痛,自有其至苦之情,千千心結,盡藏詩里,只能通過無題詩來含蓄晦澀地抒發,比如其晚年所作的那首至今眾說紛紜、猶如迷霧的《錦瑟》。
在那個特殊的時代,盡管李商隱受到了這樣那樣的非議,受到了不公正的評價,但他的詩歌作品,卻成為晚唐一道最亮麗的風景線。但由于史書記載的不良影響,導致當時流傳不廣,普及程度也不高。
直到北宋初年,飄繞在李商隱頭上的云霧方才慢慢散去,他才擁有了第一批粉絲,他的詩歌方才逐步被人們所接受,所傳誦。現在,李商隱成為了對后世最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李商隱詩傳》有句評論說得好,“他所有的委屈都是應該的,因為這世界當真辜負了他。”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李商隱,你留給人間的詩歌密碼,何日才能解開?你背負了千年的陰云密霧,何日才能散去?